高粱酒.11
上。爷爷顺从地举起手。有两只手伸到他胸前,把两条匣枪拖走啦。一根窄窄的黑布条勒住了爷爷的双眼。
爷爷说:“我要见当家的。”
一个土匪把爷爷拦腰抱起来,团团旋转了足有两分钟,然后猛一松手,爷爷一头扎到稀软的黑土上,额头上沾满了泥巴,双手按地时也沾满了泥巴。爷爷扶着高粱站起来,脑袋嗡嗡响着,眼前一阵绿一阵黑。爷爷听到身旁那个男人粗鲁的喘息声。土匪折了一根高粱秸子,一头递给爷爷,一头自己握着,说:“走吧!”
爷爷听到身后一个土匪的脚步声和骡蹄从粘绸的黑泥里往外拔时发出的带着气体的响声。
土匪伸手扯掉爷爷眼上的黑布,爷爷捂着眼睛,流了几十颗泪水,才把手放下来。出现在爷爷眼前的是一个营地。一大片高粱被夷平了,空地上搭着两个大窝棚。十几个汉子披着大蓑衣站在窝棚外,窝棚口的木墩子上,坐着一个高大的人,他的脖子上有一块花皮。
“我要见当家的。”爷爷说。
“是烧酒锅掌柜的!”花脖子说。
爷爷说:“是。”
“你来干什么?”
“拜师学艺。”
花脖子冷笑一声,说:“你不是天天在湾子边上打鱼吗?”
爷爷说:“总是打不准。”
花脖子拿起爷爷那两支枪,看看枪口,勾勾空机,说:“倒是两件好家什,你学枪干什么?”
爷爷说:“打曹梦九。”
花脖子问:“他不是你老婆的干爹吗?”
爷爷说:“他打了我三百五十鞋底!我可是替你挨的打。”
花脖子笑了,说:“你杀了两个男人,霸占了一个女人,该砍你的头。”
爷爷说:“他打了我三百五十鞋底!”
花脖子一抬右手,“啪啪啪”连放三枪,一抬左手,又是三枪。爷爷一腚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叫唤,土匪们一齐大笑起来。
花脖子奇怪地说:“这小子,就这点兔子胆还能杀人?”
“色胆包天嘛!”一个土匪说。
花脖子说:“回去好好做你的买卖,高丽棒子死啦,往后,你家就是联络点。”
爷爷说:“我要学枪打曹梦九!”
“曹梦九的小命在咱手心里攥着呢,什么时候收拾他都成。”花脖子说。
“那我白跑一趟?”爷爷委屈地说。
花脖子把爷爷的两支枪扔过来。爷爷笨拙地接住一支,另一支掉在地上,枪筒子插进泥里。爷爷捡起枪,甩出枪筒里灌进的泥,又用衣襟把枪面上的泥擦净了。
一个土匪又要给爷爷眼上蒙黑布,花脖子摆摆手,说:“免了吧。”
花脖子站起来,说:“走,去河里洗洗澡,正好陪着掌柜的走一段。”
一个土匪替爷爷拉着骡子,爷爷跟在黑骡子腚后,花脖子和土匪们簇拥在爷爷身后。
走到河堤上,花脖子冷眼看着爷爷,爷爷揩着满脸的泥和汗说:“这一趟来得不合算,这一趟来得不合算,把人热死了。”
爷爷把身上泥污的衣服撕下来,把两支匣枪随便扔在脱下的衣服上,疾走几步,一步就扎下了河。爷爷一下河就扑楞起来,好象在沸油中翻滚的油条。他的头一会儿露上来,一会儿沉下去,双手扑楞着,好象捞着根稻草也要抓的样子。
“这小子,不会泅水?”一个土匪问。
花脖子哼了一声。
河里传上来我爷爷的挣扎喊叫和响亮的呛水声,滚滚的河水载着他慢慢向东流。
花脖子跟着河水向东走。
“当家的,真要淹死啦!”
“下去捞上他来!”花脖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