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皮.3
家之狗,忙忙如漏网之鱼,沿着大街踢踢蹋蹋地跑走了。爷爷目送着他们,尤其是目送着那个大耳朵男孩。爷爷的预感是正确的,这个小王八蛋,二十年后,果然成为高密东北乡这块罪恶的大地上的一个狂热的魔鬼。
爷爷跑到西屋,推开夹壁墙,去找他的匣子枪。匣子枪没了踪影,放枪的地方留着匣枪躺过的痕迹。爷爷狐疑地转过身来,目光碰在了奶奶轻蔑的笑脸上。奶奶容光晦暗的脸上,下滑着两条弯弯曲曲的细眉,撇着一张歪歪的嘴。笑容集中在两腮的皮肤上。爷爷仇视地盯着奶奶。焦躁地大叫:“我的枪呢?”
奶奶把嘴往上提了一下,布满皱纹的鼻子里喷出两股冷气,不屑一顾地侧过身去,抡起一根鸡毛掸子,抽打着炕头上的被褥。
“我的枪呢?”爷爷咆哮着。
“鬼知道你的枪!”奶奶抽打着无辜的被褥,满脸赤红地说。
“你把枪给我,”爷爷强忍住焦虑,低沉地说,“日本人包围了咸水口子,我要去看看她们娘俩。”
奶奶愤怒地转身,说:“你去吆!管我什么屁事!”
爷爷说:“你把枪给我!”
奶奶说:“我不知道,你别来跟我要!”
爷爷逼上前来,说:“你把我的枪偷走了,送给了黑眼了吧?”
“对,我就是送给了他!我不但把枪给了他,还跟他睡了觉,睡得好舒服!睡得好痛快!睡得好恣!”
爷爷咧开嘴,“啊”了一声,抡圆巴掌,打在奶奶鼻子上,黑血缓缓流出。奶奶惨叫了一声,身体像柱子一样直直地倒了。她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爷爷又对准她的脖子打了一拳。这一拳非常沉重,打得奶奶飞出三五米远,跌落在墙角的躺柜上。
“婊子!淫妇!”爷爷余恨未消,咬牙切齿地骂着。数年前的冤仇像恶性的毒酒在他的血液里循环着。爷爷想起被黑眼打翻在地时的无边无际的耻辱,想起多次想象到奶奶在狼亢的黑眼身下呻吟喘息、并无耻地鸣叫时的情景,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盘结如蛇,灼热如盛夏的太阳,他从门上抽下枣木的门闩,对准了正从躺柜上爬起、歪着脖子、满脸血污、生命力极度顽强的奶奶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