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儿,连呻吟也听不到了。四婶死了?高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歪头去看。四婶没死,呼呼地喘着气,双臂拉得很直。如果不是有双臂拉住她的身体,如果不是手铐拉住她的双臂,她早就扎到地上去了。四婶的一只鞋脱掉了,一只尖尖的黑脚伸在一边,一群蚂蚁在那脚上爬。四婶的头没触到地,但她的像乱麻一样的白发垂在了地上。
我没哭!高羊对自己重复着,我没哭。
他强打着精神站起来,脊背尽量往后靠,想让反剪的胳膊轻松一下。女警察宋安妮过来转了一下,她摘了帽子,挺着一头黑油油的头发,但还戴着墨镜,嘴唇上油汪汪的。她用花手绢擦着嘴唇,看到马脸青年的呕吐物,就用手绢捂住了嘴,瓮声瓮气地说:
你们都没事吧?
高羊不想说话。四婶一声不吭。马脸青年却顽强地说:
肏、肏、肏你娘,都、都没事!
高羊很害怕马脸青年挨打,便转脸去看着他。女警察没有打马脸青年,边往回走边捂着嘴说:
小子,不怕你嘴硬,还有好果子等着你吃呢!
高羊挣扎着说:兄弟……少说两句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马脸青年咧嘴笑了。高羊看到他的脸苍白得跟封窗纸一样。都这样了,还笑。高羊心中对马脸青年好生佩服。
女警察又带着老朱和老郑回来。老朱提着一个空水桶,老郑提着三个空啤酒瓶子,女警察握着一把水舀子。
三个警察走到水龙头前。老朱扭开水龙头,往桶里放水。水柱很急很硬,雪白的颜色,打得铁皮桶咣咣地响。水桶满了,水花溅出来。老朱提开水桶,却不关水龙头,水柱直泻到碎砖烂瓦上,新鲜的水味弥散开。高羊用力吸着清凉的水气,好像肚子里有个怪物在替他喊叫:
水……政府……行行好……给口水喝……
老郑把啤酒瓶子触到水柱里,瓶口立即涌出泡沫。老郑灌满三个瓶子,提着走过来,先问高羊:
喝水吗?
高羊用最大的力量点着头,表示着对水的渴望。嗅着水的气味,看着老郑厚墩墩的脸,他感动得只想哭。
老郑握着瓶子底,把瓶嘴戳到高羊嘴里。
他迫不及待地咬住瓶嘴,猛力一吸,一大口水进入喉咙也进入气管。他噢噢地喘息着,连白眼珠子都翻出来了。老郑扔下酒瓶,转到一侧,捶打着他的项窝。
一股水从他的鼻子、嘴里喷了出来。
急什么?慢点喝!老郑说,水多着呢,够你喝的。
他一连喝了三瓶水,还是感到渴,喉咙里像有火苗燃烧,但老郑的脸上分明已有不愉快的神色,便不敢再要了。
马脸青年也站了起来,老朱侍候他喝水。高羊眼馋地看着马脸青年一口气喝干了五瓶。他不高兴地想:比我多喝了两瓶。四婶大概昏了,女警察用水舀子舀着水往她头上浇着。那些水浇到她身上时是清亮的,流到地下时就是浑浊的了。
四婶穿着一件用蚊帐布缝成的半袖小褂,长久不换洗,白色蚊帐布早失去了本色,着水一浇,竟发了一些白。褂子贴在四婶的背上,显出她瘦骨嶙峋的背和两块高高支起的肩胛骨。她的头发粘在了头皮上,污水沿着发梢滴在地上,形成了闪亮的水洼。
高羊嗅着冲洗四婶的臭味,肚子里咕咕噜噜响着。他疑心四婶已经死了,正胆寒着,却见四婶的头颅慢慢地抬了起来。那颗花白的头似有千斤重,她的瘦脖子举头吃力。四婶的头发着水一浇,更显出稀疏来。他想:女人要是秃了头比男人秃了头不知要难看多少倍。由此他突然想起自己秃头的老娘,禁不住咧嘴想哭。
秃头老娘原来也是白发飘飘,很有些神气,经了半个文化大革命,神气半点也不剩,那飘飘的白发也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