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车的人都脸色苍白地从囚车旁闪过去。一种自豪感在高羊胸膛里爬动着,他问自己:你坐过这么快的车吗?没有,你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车!
二
在飞驰的囚车上,高羊突然闻到,车厢里流动着的马脸青年的血里,有一股新鲜蒜薹的味道。他不由大吃一惊,努力嗅着,辨别着,蒜薹的味道,而且是新鲜蒜薹的味道,而且是刚从蒜苗里拔出来、蒜薹嫩黄的断处沾着一滴晶亮的汁液的味道。
他伸出舌尖,把那滴汁液舔了。舌上漾开凉森森的甜味。他的心顿时轻松起来。他打量自家的三亩蒜地。大蒜长得很好,蒜薹的白帽都很胖大,有的弯曲着,有的笔直地挑着。蒜垄里湿漉漉的,有一些茸茸的草芽从湿土里钻出来。大肚子的老婆在他身边,跪着拔蒜薹。老婆脸色发乌,眼眶下有几块蝴蝶斑,好像铁器上生了锈。她跪在地上拔蒜薹,膝盖上沾满湿泥。老婆有点先天的残疾:左臂短小,活动不便。老婆拔蒜薹的动作很吃力。他看到她用那只短小的手,持着两根新竹筷子,夹着蒜苗的根部,她每夹一下都咬一下唇。他有些可怜她,但又不得不让她帮忙,他听说供销社已在县城设点收购蒜薹,每市斤价格五角,比去年最高价还高,去年的最高价是每市斤四角五分。他知道今年全县扩大了大蒜种植面积,蒜薹比去年长得好,要赶早,赶早收,赶早卖。村里家家户户都是老婆孩子齐上阵,他可怜地看看大肚子的老婆,问:
你,要不就到地头上去歇会儿?
老婆仰起湿漉漉的脸,说:
歇什么,不累,她爹,我就怕这些日子生。
到日子啦?他忧虑地问。
就这三两天了,老婆说,哪怕晚个五六天,让我帮你把蒜薹拔完。
到日子一定就生?
也有懒月的,老婆说,杏花就晚了十天。
夫妻俩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着老老实实地坐在地头上的瞎眼女儿。她坐在那儿,大睁着双眼,好像在注视着什么。她的双手扯着一根蒜薹,捋过来,捋过去。
他说:杏花,你别糟蹋了那根蒜薹!一根要值好几分呢。
女儿把蒜薹放在了身边,大声问:
爹,拔完了吗?
他笑了笑,说:
要是这么快就拔完,可就毁了,那能卖几个钱?
早嘞,才拔了一点点。老婆说。
杏花小翼翼地用手掌抚摸着她身边的一堆蒜薹说,说:
咦,这么多,这么一大堆!要卖好多钱!
我估摸着今年能拔三千斤蒜薹,五毛钱一斤,就是一千五百块。高羊说。
还要交税呢!老婆提醒他。
哎,是要交税。高羊说,今年成本也高,去年一袋化肥二十一块,今年涨到了二十九块九毛九啦。
还赶不上收三十块,差那一分钱!老婆说。
国家的买卖,都带零头。高羊说。
哎,钱毛得都还不当钱用了,老婆叹息着,猪肉年初一块一斤,上集到了一块八。鸡蛋年初一块六一把,还是大个的,上集两块钱买把蛋,像杏那么大。
人们都有钱了,工商所老苏家盖了五间房,听说花了五万六千块!把人都吓死啦。高羊说。
那些人来钱容易,老婆说,在地里刨食吃的,万辈子也是穷。
该知足啦!高羊说,想想前几年,吃都吃不饱。这两年天天吃白面,老辈子也没过上这日子。
你家老辈子是地主,还没过上这日子?老婆嘲讽他。
屁,空挂着个地主的名!嘴里不舍得吃,腚里不舍得拉,积攒了点钱买地。俺爹和俺娘受了一辈子的罪。听俺娘说,解放前俺家过年时买半斤香油。吃到年底吃成了六两。
吃出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