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政府走,我跟在后边。村里的男男女女一大溜,拖拖拉拉地跟在我身后。高马那个小杂种也来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和老头子的闺女女婿了。他走到老大身边,一把抢过杠子去。高马和老二一般高矮,门板端平了,老头子的头也不滚来滚去了。抬到乡政府,把大门的不让进,让高马一膀子就扛到一边去了。乡政府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条大狗蹲在伙房门口冲着我们汪汪地叫。那辆撞死我家老头子的车停在院子里,车上拉着一车绿蒜薹。车头上尽是些血。
他大嫂子,你的案子有点眉目了吧?四婶关切地问那个中年女人。
快要判了,俺别无牵挂,就是舍不得俺那好孩子。中年女人眼泪汪汪地说。
他嫂子,想开点吧,孩子小时,都像小狗一样围着娘转,长大了,就不一样了。四婶说。
那辆车上沾着俺老头子的血,沾着俺家那条母牛的血,一股血腥味,一股蒜薹味。俺家那车蒜薹也让他们给糟害啦,俺那老头子血一滴汗一滴种出来的蒜薹,都给糟害了。俺一家三口,守着老头子的死尸,在乡政府大院里等啊等啊,等到天晌,连个过来问问的也没有。苍蝇在老头子脸上爬呀爬呀,它们一边爬,一边往老头子的眼里、嘴里、鼻孔眼子里、耳朵眼子里下白渣。白渣?白渣就是蛆啊,一转眼那些白渣就乌乌压压地活起来了。苍蝇一群群地飞着,赶走了这一群,那一群又飞来了。俺去墙上撕下一块报纸,蒙在老头子脸上,哪能蒙得住呢?那些苍蝇从报纸底下又钻进去了!那么多人都来看热闹,东村西村,南邻北舍都来了,就是不见一个官家的人。俺家老二到大院外的饭店里称了两斤油条,用块报纸兜着,叫俺吃,俺咬了一口,那块油条在嘴里乱打滚就是咽不下去。俺怎么能咽下去呢?老头子的死尸就摆在俺眼前,曝晒了一上午,都有味了。俺家老大也不吃。就老二自己吃。老二还爬到那辆汽车上,拖下一大捆蒜薹。他一手拤着绿蒜薹,一手拿着黄油条,左咬一口,右咬一口,两个眼珠子瞪着,两个腮帮子鼓凸着,狼吞虎咽。俺知道,二小子虽然愣怔,但他心里也不好受,怎么着也是他爹啊。
日头发红的时候,到底等来了一个官家的人,是那个杨助理员,原先,他算是俺家的瓜蔓子亲戚,但自从金菊跟了高马,他就不是俺的瓜蔓子亲戚了。俺家老大叫过他八舅,俺家老二给他家不知道干了多少活,盖屋、打墙、推土、运粪,俺家老二就像他家雇的长工一样。他骑着自行车从大门外来了,俺想:这会儿好了,盼星星,盼月亮,把救星盼来了!老大和老二迎着杨助理员跑上来。俺也跑上去,称呼什么呢?还是叫他八舅吧。俺说,他八舅,你给俺做主啊,俺给您下跪啦!俗话说,一跪千金重,杨助理员承担不起,慌忙把俺搀扶起来。后来俺才知道他是装模作样,还掏出一块手绢擦着眼。他掀起那张破报纸看看俺老头子的脸,苍蝇嗡一声飞起来,吓得他跳了一个跳。他对俺说:
四婶子,放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
俺家老二忿忿不平地说:
王书记轧死了俺爹,起码也得来打个招呼吧?俺爹虽然贫贱,可孬好也是条人命,就算轧死一条狗,也该向主人家道个歉吧!
杨助理员挤着眼说:
老二,虽然你妹妹跟人跑了,你家毁了婚约,把俺那可怜的外甥给折腾成疯症,整天价不是哭就是笑,可咱到底也算是亲戚了一场,这也叫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是我批评你,刚才你这些话欠考虑!王书记不是司机,他怎么能轧死你爹?司机轧死了你爹,他犯法,法院自有公论,你们把尸体抬到乡里,招来千万的人,干扰乡里工作,乡虽然小,但也是一级政府,干扰乡里工作,就是干扰政府的工作,干扰政府工作就是犯罪。本来是你有理,这一闹,你反而没理了,对不对?
老二不服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