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识,“猞猁,像猫比猫大,像豹比豹小,会爬树,会游泳,一跳能有一丈高,可以捉住在树梢上飞行的小鸟。这东西,精灵一样。高密东北乡这两只猞猁,生活在乱葬岗子里,逮到它们比登天还难,但终于逮到了。干娘,这两件猞猁皮袄,是我送给金童兄弟和玉女妹妹的礼物。”他说着,把会爬树、会游泳、一跳能有一丈高的猞猁皮小袄放在母亲的臂弯里。然后他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那件火红狐狸皮袄,抖抖,也放在母亲臂弯里,令人感动地说:“干娘,给点面子吧。”
当天晚上,母亲插上了正房门闩,把大姐上官来弟叫进我们的房间。母亲把我放在炕头上,和玉女并排着。我伸出爪子抓了一下她的脸,她哭着退缩到炕角上去了。母亲顾不上管我们,她返身又插上房门的门闩。大姐穿着她的紫貂皮大衣,围着她的狐狸,拘谨但又有几分高傲地站在炕前。母亲骗腿上炕,从脑后拔下一根钗子,拨掉了灯花结,让灯光明亮起来。母亲正襟危坐,嘲讽地说:“大小姐,坐下吧,不要怕弄脏你的皮毛大衣。”大姐脸上发了红,她噘着嘴,赌气地坐在炕前的方凳上。她的狐狸在她的脖子上翘起奸滑的下巴,两只眼睛放出绿油油的光芒。
院子里是沙月亮的世界。自从他进驻东厢房后,我家的大门就从没关严过。
今天晚上,东厢房里更是热闹非凡,又白又亮的瓦斯灯光,透过窗纸,把院子照得通亮,雪花在灯影里飞舞。院子里脚步杂沓,大门咣啷咣啷地响着,胡同里响着一串串清脆的驴蹄声。厢房里,男人们的笑声响亮又粗野,三桃园呀,五魁首呀,七朵梅花八匹马呀,他们在猜拳行令。鱼、肉的香味使我的六个姐姐齐集在东间屋的窗户上,馋涎欲滴。母亲目光如电,逼视着大姐。大姐倔强地与母亲对视着,眼光相碰,溅出蓝色的火花。
“你是怎么想的?”母亲威严地问。
大姐抚摸着狐狸蓬松的尾巴,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母亲道:“别给我装糊涂。”
大姐道:“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母亲换了一副悲哀的腔调,说:“来弟呀,你们姊妹九人,你是老大。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娘就没有指靠了。”
大姐猛地站起来,用从没使用过的激奋腔调说:“娘,您还要我怎么样?您心里装着的只有金童,我们这些女儿,在您心里,只怕连泡狗屎都不如!”
母亲说:“来弟,你别给我岔杈儿,金童是金子,你们起码也是银子,怎么会连狗屎都不如呢?今儿个,咱娘俩打开窗户说亮话吧,那姓沙的,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肠,我看他在打你的主意。”
大姐低下头,抚弄着狐狸尾巴,眼睛里进出几滴亮晶晶的泪珠,她说:“娘,能嫁给这样一个人,我就知足了。”
母亲像被电击了一下,说:“来弟,你无论嫁给谁,娘都答应,就是不能嫁给这姓沙的。”
大姐问:“为什么?”
母亲说:“不为什么。”
大姐用恶狠狠的、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口吻说:“我给你们上官家当牛做马,受够了!”
她的尖利的声音吓了母亲一跳。母亲用审慎的目光看着大姐因为愤怒涨红了的脸,又看看她紧紧攥着狐狸尾巴的手。母亲的手在我身边摸索着,摸到一个扫炕的笤帚疙瘩,高高地举起来,气急败坏地说:“反了你啦,反了你啦,看我不打死你!”
母亲纵身跳下炕,举起笤帚,对着大姐的头就要抡下去。大姐抻着头,没有逃避也没有反抗。母亲的手僵在空中,等落下去时,已经软弱无力。她扔掉笤帚,揽住了大姐的脖子,哭着说:“来弟,咱跟那姓沙的,不是一路人,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跳……”
大姐也抽抽搭搭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