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很慈祥。他往灶膛里塞劈柴。“原谅我未经同意改造了你们家的锅灶,”他指了指通往灶膛下边的一条深沟,说,“十几个风箱也不如这条沟。”火苗子轰轰响,使人担心锅底被熔化。面色红润的上官领弟坐在门槛上,眯缝着眼睛,注视着从笼屉的缝隙里蹿出来的蒸气。那些蒸汽飘飘袅袅,瞬息千变,果然越看越好看。
“领弟!”母亲试探着叫了一声。
“姐姐,三姐。”五姐六姐叫。
上官领弟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们一眼,好像与我们素不相识,也好像我们与她根本没有分离开过。
母亲带着我们看了看收拾得很清爽的房间,感到坐立不安,处处拘谨,只好重新回到院子里。
哑巴在行列中对着我们扮鬼脸。司马家的小东西大着胆子去摸他们绑得结结实实的腿。
班长带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进来。他说:“大婶子,这是我们蒋政委。”
蒋政委白净面皮,嘴上无须,中等个头,腰里束一根宽皮带,胸前衣兜里别着一杆金笔。他客气地对我们点点头,又从腰后的牛皮挎包里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东西。他说:“小朋友们,请吃糖。”他将手中的糖平均分配给我们,连裹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女婴也得到两块,由母亲代领。我第一次尝到了糖的滋味。政委说:“大婶,希望您能同意这个班借住您家的东西两厢。”
母亲麻木地点点头。
政委捋起衣袖,看看手表,大声问:“老张,馒头蒸好了吧?”
老张跑出来,说:“就好了。”
政委道:“你安排给孩子们开饭,尽她们吃,回头我让事务长给你们补足差额。”
老张连声答应。
政委对母亲说:“大嫂,我们大队长想见见您,请您跟我走一趟。”
母亲欲把怀中的女婴递给五姐,政委伸出一只手,说:“不,抱着她吧。”
我们跟随着政委——其实是母亲跟随着政委——我在母亲背上,女婴在母亲怀中——走出胡同,穿过大街,来到福生堂大门口。两个持枪肃立的士兵脚跟并拢,左手拄枪,右手并拢,从胸前弯过去,按在雪亮的刺刀刃上,对我们行了一个持枪注目礼。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弄堂,最后进入一个大厅。大厅正中摆着一张紫色八仙桌,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两个大盆。一个盆里是野鸡,一个盆里是野兔。还有一笸箩白得发蓝的馒头。一个络腮胡须男人笑着迎上来,说:“欢迎,欢迎。”
政委说:“大嫂,这是我们鲁大队长。”
鲁大队长说:“听说大嫂也姓鲁?五百年前咱们是一家。”
母亲说:“长官,我们犯了什么罪?”
鲁大队长一怔,爽朗地大笑,笑罢,说:“大嫂误会了。请您来,没有别的意思。我与您的大女婿沙月亮十年前曾是交杯换盏的朋友,知道您刚刚归来,特意备酒为您洗尘。”
母亲说:“他不是我的女婿。”
政委道:“大嫂何必隐瞒呢?您怀里抱着的,不就是沙月亮的女儿吗?”
母亲说:“这是我的孙女。”
鲁大队长说:“先吃饭,先吃饭,我知道你们一定饿坏了。”
母亲说:“长官,我们走了。”
鲁大队长说:“大嫂慢走。沙月亮捎信给我,让我帮他抚养女儿,他知道您生活困难。小唐!”
一个漂亮的女兵从门外快步走进来。
鲁大队长说:“帮大嫂抱着孩子,让大嫂吃饭。”
女兵走到母亲面前,微笑着伸出双手。
母亲坚定地说:“这不是沙月亮的女儿,这是我的孙女。”
我们穿过一道道弄堂,越过大街,走完胡同,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