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单帽,气昂昂地走到讲台前。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用温暖的声音问。巫云雨像英雄一样报了名字。
同学们,她说,我姓纪,名琼枝。从小就没了爹娘,在垃圾堆里长到七岁,跟着一个马戏团跑江湖,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地痞流氓,学会了飞车、走索、吞剑、吐火,后来改行驯兽,先驯狗,又驯猴,再驯狗熊,最后驯老虎。我能让狗钻圈,猴爬杆,狗熊骑车虎打滚。十七岁时,我参加了革命队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跟敌人干过。二十岁,我就读华东军政大学,学会了打球画画唱歌跳舞。二十五岁,我与公安局侦察科长马胜利结婚,他精通擒拿格斗,与我能打个子手。哼哼,你们以为我在瞎吹?
她举手拢了一下头上的“二刀毛”。她的脸色是黝黑的、健康的、革命的,她的朝气蓬勃的乳房耀武扬威地顶开了衬衫的开气。她的鼻子英气勃勃,嘴唇单薄凌厉,牙齿白得像石灰。我纪琼枝连老虎都不怕,她轻蔑地盯着巫云雨,用草木灰一样的口吻说,难道我还怕你?她说出轻蔑话语的同时,伸出长长的教鞭,灵巧地伸进巫云雨的帽檐,手腕一抖,像从鏊子上揭饼一样,嘎嘎有声地,揭掉巫云雨的蟒皮帽子。这一切都在一秒钟内完成。巫云雨双手捂住腐烂土豆一样的脑袋,骄横的表情不翼而飞,蠢笨的表情挂在脸上。他捂着头抬起脸,去寻找他的遮丑布。她高高地举起教鞭,手腕灵活多变地抖动着,让巫云雨的帽子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转得那么巧,转得那么俏,转得巫云雨灵魂出了窍。她手腕一抖,那帽子便飞到空中,然后又准确地落回教鞭尖头上,继续旋转。我感到眼花缭乱。她又把帽子向空中抛起。在帽子旋转着下降的过程中,她挥起教鞭,轻轻一抽,便把那丑陋的、散发着恶臭的东西打落在巫云雨脚前。戴上你的破帽子,滚到你的座位上去,她厌恶地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面还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然后她从桌上拔起那支箭,目光射到讲台下,冷冷地说:你,就是你!把弓送过来!丁金钩惊慌地站起来,走到讲台前,把那张弓,乖乖地放在讲桌上。回去!她说。她拿起那张弓,拉了拉,说,竹片太软,弦也差劲儿!弓弦要用牛筋才好。她把那支羽毛箭搭在马尾挂成的弦上,轻轻地一拉,瞄着丁金钩的头。丁金钩哧溜一声便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一只苍蝇在窗户射进来的光明里嗡嗡地飞行着,纪琼枝把那苍蝇瞄个亲切,马尾嗖嗖一响,苍蝇便被射落。还有不服气的吗?
她问。教室里鸦雀无声。她甜蜜地一笑,下巴上出现一群迷人的肉涡。她说:现在正式上课,我先把歌词念一遍:旧社会,好比是,黑格咙咚的枯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的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最呀么最底层。
新社会,好比是,亮格咙咚的日头放光明,金光照着咱庄稼人,妇女解放翻了身,翻呀么翻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