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补阙七
也难雇着愿意扒坟掘墓的人了。这样母亲就可免受折腾,就算占住了高密东北乡一块地,就算安息了。我害了母亲一辈子,最后能用丧失自由换取母亲的安宁,也算值了,也算我这不孝的儿子尽了一次孝,也算我这不争气的儿子争了一口气。想到此他简直就是陶醉在幸福里了,擦干泪水他站起来,脸上皱纹舒展,肩头轻松,如释重负。他双手平伸胸前,等待着凉森森的手铐。但十分遗憾,吉普车摇晃着从他面前驶过,镀着水银的车窗玻璃贼光刺目,根本看不到车里的风景。到距离新坟约一百米的地方,吉普车停了。车门两面张开,钻出了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体积庞大,身穿蓝白交叉的休闲猎装;一个身体苗条,胳膊弯上胯着一支双筒猎枪,手脖子上悬着一个小皮包,小皮包里装着“大哥大”,上官金童在“东方鸟类中心”交红运时,手脖上也悬挂这玩意,所以他晓得。
在两个男人中间,还有一个身穿深红色裙子的女人。远远地看不清她的眉眼,但从闪烁着瓷光的耀眼肌肤上,他知道这是个美女。
他们一行三人沿着沼泽地边缘上潮湿的小径,慢吞吞地移动过来。女人叽叽喳喳地吆喝着什么,叽喳声中还夹着格格的笑声。庞大男人偶尔咳嗽一声,底气充足,铿铿锵锵,有铜声铁气。瘦男人尾随在那对男女身后,毕恭毕敬,一看就知道是个秘书。忽然间,庞大男人往后一伸手,秘书迅速把猎枪递上。庞大男人接过枪,连准都不瞄,托平就放,呼呼两声响,清脆欲滴,震耳欲聋。放眼往沼泽地望去,一群天鹅吃力地挣扎着起了飞,有两只中弹的,一只浮在浅水中,死定了;还有一只在乱草里扑棱着翅膀挣扎,翅膀拖泥带水,脖子上沾满鲜血,弯曲着摇摆着,宛如舞蹈中的彩蛇。那个红衣女人拍着巴掌欢呼:“打中了!打中了!
马副市长,您真是神枪手!“从她的耸动着的上身,上官金童知道这打扮妖冶的妇人已颇不年轻,但她拍手雀跃的动作却像对天真的中学小女生的拙劣模仿,这令上官金童心中颇为反感。这家伙也是个不可救药的货色,差不多死到临头了,还产生这种休闲的情绪。红裙女人好像故意要跟上官金童赌气似的,抡起两根裸露的白胳膊,夹住了马副市长的粗短脖颈,然后像鸡啄食一样,跳一下,在他的脑门上啄了一口。秘书脱下皮鞋,挽起裤腿,趟着一汪汪的浅水,去把那两只中弹的天鹅捡出来。捡那只没死利索的天鹅时,秘书差点儿陷入淤泥没顶的深潭,吓得马副市长顿脚大叫:”小何,小心!“秘书把死利索的天鹅和没死利索的天鹅放在绿草地上,红衣女人弯下腰,伸出食指拨弄着鸟毛,她惊诧地大叫道:”哎哟!
天鹅身上还有虱子呢!“猎手们继续前行,从上官金童面前经过。马副市长和秘书侧目对着沼泽地,搜索着猎物,根本没把新坟前的人放在眼里,反倒是那红衣女人,很认真地盯了上官金童几眼。上官金童嗅着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名贵香水气味,并条分缕地辨别出了混杂在香水味里的狐臭气。这女人身材的确很好,双腿修长,细颈高挑,但胸前的乳房已经松驰下垂,尽管有”独角兽“托着,但假的就是假的,行家眼里不搀沙子。挥手之间,上官金童还发现这个女人腋窝里丛生着火红色硬毛,狐臭的气味就从那里放出来。
他们过去了。上官金童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是为己而来,心情颇有些矛盾,可谓半忧半喜。猎人与鸟,勾起了他一些回忆,自然是与鸟儿韩有关。鸟儿韩其实是个懂鸟语的怪才,要不他凭什么能在荒山野岭里生活十五年呢。他一定能与鸟儿对话,交流思想,对着日本鸟儿诉说他的思乡之苦,也许有许多鸟儿远涉重洋来到高密东北乡向我们报信,只是我们听不懂鸟语罢了。呼!呼!又是两声枪响,猎人击毙了一只水鸭子,那可怜的鸟儿是飞起数米高时中弹的,铅丸把它的身体打碎了,绿色的羽毛在沼泽地翻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