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炮
傍晚时分,高高的戏台子已经搭起,那个重新刷上了油彩的肉神,被四个工匠抬到了戏台一侧。肉神的脸迎着七月的湿漉漉的夕阳,显得格外鲜活。为了防止肉神歪倒,工匠们用两根粗大的钉子,将它的脚钉在了木板上。他们敲击钉子时,我的心脏随着那一声声的巨响而收缩,我的脚也一阵阵地抽搐。后来,我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曾经昏厥过去——以我尿湿了的裤子为证,以我咬破了的舌头为证,以我被掐痛的人中为证。一个胸前戴着医学院校徽的年轻女子,从我身边直起腰来,对她身后一个胸前佩戴着同样的校徽、头发染成金黄色的男生说:大概是癫痫发作。那个男生弯下腰,问平躺着的我:有没有家族癫痫病史?我迷惑地摇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你用这样的话问他,他如何能懂?那个女子白了男生一眼,低下头问我,你家中,有发过羊痫风的没有?羊痫风?我努力思想着,感到浑身疲倦无力,胳膊软得抬不起来。羊痫风?想起来了,范朝霞的父亲,经常在大街上昏倒,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听人们说,他就是羊痫风。我的家族中没有羊痫风。我母亲被我父亲和我气成那样子也没发羊痫风。我摇摇头,用软如面条的手,支撑着地面,艰难地坐了起来。可能是继发性癫痫,多半是遭受了重大的精神刺激所致,女生对男生说。这样的人,精神生活很简单,会遭受什么刺激呢?男生疑惑地说。操你的妈,我暗暗地骂着,心中想,你怎么知道我精神生活简单呢?我的精神生活复杂得很呢!女生大声对我说:你要注意呢,不要登高,不要下水,更不要开车、骑摩托,骑马也不行。我听明白了她的话,但我的脸上神情肯定是茫然无知。于是那个男生说:走吧,甜瓜,戏马上就要开始了。甜瓜?我心中一阵疼痛,往事历历涌上心头。难道这个腰肢细软、双腿修长、长发垂肩、眉清目秀、心地善良的女大学生,就是老兰的女儿、那个黄毛丫头甜瓜吗?那个眉眼间有一股妖气的小丫头,竟然出落成这样一个大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啊。甜瓜!也许是我喊了一声,也许是那个随时都会破碎的马通神喊叫了一声。我当然是希望我喊叫而不是马通神喊叫,因为我早就听说过,漂亮女子,如果被马通神喊叫而不幸回答,那这个女子就难以逃脱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命运。女子答应了一声,然后便转动着脑袋寻找声源。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她绝对想不到当年是那样不可一世的罗小通,竟然落魄到如此模样,成了一个躺倒在破庙里栖身的继发性癫痫病人兼叫花子——尽管我不是叫花子,但她和她的男友一定会把我当成一个叫花子。她站在大和尚面前,小腹碰到了大和尚的脸,大和尚一动不动,她也似乎毫无感觉,探身向前,伸出只手,抚摸着马通神的脖子,不回头地问身后的男友:你看过《聊斋·五通》吗?没有,她的男友在后边不好意思地说,为了考大学我们除了教科书什么都不看。我们那里分数线特高,竞争非常激烈。知道五通是什么神吗?女子回头问,脸上是狡狯的笑容。男生说:不知道。女子说:谅你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男生问。女子用调笑的口吻说:怪不得蒲松龄说,quot;万生用武之后,吴下仅遗半通!quot;男生迷惑地问:你说了些什么呀?女子莞尔一笑,道:不说了,你看,她把沾满了泥水的手伸到男友面前,说:马通神出汗了。男生拉着女生的手,往庙门外拖着。女生好似恋恋不舍地回着头,眼睛似乎看着马通神,嘴巴里说出的却是叮嘱我的话:你最好去医院看看,虽然这种病要不了你的命,但还是吃点药为好。我鼻子一阵发酸,半是感动,半是为世事沧桑而感慨。院子里已经来了很多人,还有许多人,扶老携幼,扛着板凳,从大道两边,从庙后的庄稼地里往这汇拢。奇怪的是往常交通繁忙的大道上,现在竟然没有车辆。我只能用警察对道路进行了交通管制来解释这种反常现象。我还纳闷,他们为什么不把戏台子搭在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