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他那些瘦长的手指,柔情缱绻地在玻璃杯上、在酒瓶上移动着。他把杯子举起来,与目平齐,让明亮的灯光照着颜色温柔的液体。他观赏着杯中物,目光有些急。他把杯子放在鼻下嗅,嗅一下,屏住呼吸,嘴巴幸福地咧开。他轻呷一口酒,绝对地轻呷,仅仅把舌尖和嘴唇沾湿而已,兴奋的光芒从他眼里泄出。他大口喝干杯中酒,一憋气,不呼吸,酒含在口腔中,暂时不咽,两个腮帮子鼓起来,显得脸圆了一些,但下巴似乎更尖了。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没有一根胡须,连一根胡须茬儿都没有,这几乎不是一个男人的嘴巴和下巴。他让酒液在口腔中流动着,那感觉一定美妙无比。他的脸皮上出现了一团团红晕,好像没涂匀的胭脂。他把一口酒含在嘴里久久不吞咽的样子让我生理上起了反感,好像有水在耳朵里响。窗外一道闪电,让房间里绿了一大片,在绿色的颤抖中,他把酒咽下去。我看到酒液怎样通过他的喉咙。然后,他用舌头舔着唇,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刚刚哭过。我在教室里看过他喝酒,那还算正常;在家里喝酒他过分地含情脉脉,显得很不正常。我岳父把玩酒杯、欣赏酒液的一系列动作让我莫名其妙地联想到搞同性恋的男人,尽管我没见过搞同性恋的男人,但我觉得同性恋者在一起时的动作、神情应该跟我岳父对待酒瓶、酒杯、酒液的态度一样。
quot;恶心!quot;我岳母把竹筷子重重地掼在桌上,没头没脑地骂一句,起身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弄得我十分尴尬。当时我并不明白她究竟恶心什么,现在我自然知道她恶心什么了。
我岳父的好兴致被打断了。他站起,双手按着饭桌的边沿,怔怔地望着绿色的房门,好半天不动弹,脸上的表情却迅速地变幻着,有失望,有痛苦,还有愤怒。当失望的表情出现时,他长出了一口气,拧好酒瓶盖子,坐到墙边的沙发上,像一堆没有皮肉的骨头架子。我忽然觉得老头儿很可怜,想安慰他,却不知该怎样张嘴。我想起了包里的奇文复印件,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慌忙摸出来递给他。我没养成称呼quot;爸爸quot;的习惯,一直坚持称呼quot;老师quot;,对此我老婆很有意见,幸好他并不在意。他说还是叫老师自然些,舒服些,他甚至说闺女女婿称岳父为quot;爸爸quot;显得既虚伪又肉麻。我为他倒了一杯茶,水只有50度左右,茶叶都在水面上漂着。我知道他对茶叶没有兴趣,开不开都一样。他用手掌压了压茶杯盖子,算是对我的感激。然后,他有气无力地问我:
quot;又吵架了?嗨,吵吧,吵吧,一直就这样吵下去吧!quot;
从他的几句话里我听出了他对两代夫妻关系无可奈何的感慨,凄凉的气息笼罩着他家小小的客厅。我把复印件递给他,说:
quot;老师,今天我在图书馆发现了这篇文章,挺有意思,您看看。quot;
我看得出他对此毫无兴趣,他对我这个站在客厅里的闺女女婿也毫无兴趣。看样子他极希望我走开,让他一个人瘫软在沙发上,沉醉在蓬萨旦寡妇的绵长回味中。仅仅是出于礼貌,他才没有赶我走;也仅仅是出于礼貌,他才伸出一只软塌塌的、仿佛纵欲过度的手,接过了我递给他的纸。我提醒他:
quot;老师,这是一篇关于猿猴酿酒的文章,而且是我们酒国附近白猿岭的猿猴。quot;
他听了我的话,很不情愿地把纸举起来,目光懒洋洋地爬上去,像两只蠕动在柳枝上的老蝉。如果他一直这样我就失望透了。那说明我不了解他。我了解他,我知道这文章会让他感兴趣,会使他的心情感到愉快。讨他欢心并不是我有求于他,而是我越来越感到,这个老头儿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皮毛光滑、短吻大耳、鼻尖鲜红、四肢短促、非猫非狗、憨态可掬的小兽,而这只小兽,就像我的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