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桑镇血案后的第二天，知县坐在签押房里，亲笔起草电文，要向莱州府知府曹桂、菜青道道台谭榕、山东巡抚袁世凯报告德国人在高密犯下的滔天罪行。昨夜亲眼目睹的悲惨景象，在他的眼前重重叠叠闪现；百姓们的哭声和骂声，在他的耳边断断续续地缭绕。他怒火填胸，运笔如风，笔下的文字，流露出悲壮的激情。

    刑名老夫子蹑手蹑脚地进来，递给知县一份电报。电报是山东巡抚袁世凯拍往莱州府并转高密县的，电报的内容依然是催逼高密县速速将孙丙逮捕归案。并要高密县速筹白银五千两，赔偿德国人的损失。电报还要求高密县令难备一份厚礼，去青岛教会医院，探望脑袋受伤的德国铁路技师锡巴乐，借以安抚德人，切勿再起事端。云云。

    阅罢电文，知县拍案而起，从他的嘴里，吐出了一句脏话：quot;王八蛋！quot;不知他是骂袁大人，还是骂德国人。他看到山羊胡须在师爷下巴上抖动着，鬼火在师爷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知县从心底里就不喜欢这个师爷，但又不得不倚重他。他刀笔姻熟，老谋深算，精通官场的一切关节，而且还是知府衙门中刑名师爷的堂弟。知县要想使本县的公文不被知府衙门驳回，没有这位师爷是万万不行的。

    quot;老夫子，吩咐备马！quot;

    quot;敢问老爷，备马何往？quot;

    quot;去莱州府。quot;

    quot;不知老爷去府里做甚？quot;

    quot;我要面见曹大人，为高密百姓争个公道！quot;

    师爷毫不客气地扯过知县方才起草的电文，粗粗地掠了几眼，问：

    quot;这份电文，可是要发给巡抚大人？quot;

    quot;正是，请老夫子润色。quot;

    quot;大人，小的近来耳聋眼花，头脑也渐渐不清楚了，再做下去，只怕要误了大人的事情。乞求大人开恩，放小的还乡养老吧。quot;师爷尴尬地笑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草笺，放在案上，道：quot;这是辞呈。quot;

    知县瞅了一眼那张草笺，冷笑一声，道：

    quot;老夫子，树还没倒，猢狲就要散了！quot;

    师爷不怒，只是谦恭地笑着。

    quot;捆绑不成夫妻，quot;知县道，quot;既然要走，留也无趣，请老夫子自便吧。quot;

    quot;多谢大人恩准！quot;

    quot;等我从莱州归来，摆酒为你送行。quot;

    quot;谢大人盛情。quot;

    quot;请吧！quot;知县挥了一下手。

    师爷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道：

    quot;大人，你我毕竟主幕一场，依小人之见，这莱州府，大人不能去，这封电文，也不能这样发。quot;

    quot;老夫子详说。quot;

    quot;大人，小人只说一句：您这官，是为上司当的，不是为老百姓当的。要当官，就不能讲良心；要讲良心，就不要当官。quot;

    知县冷笑道：

    quot;说得精辟，还有什么话，老夫子一并道来。quot;

    quot;速将孙丙擒拿归案，是大人的惟一避祸之方，quot;师爷目光炯炯地逼视着知县，说，quot;但我知道您做不到。quot;

    quot;所以你要走，quot;知县道，quot;你还乡养老是假，避祸远走是真。quot;

    quot;大人英明，quot;师爷道，quot;其实，大人如果能割断儿女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