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夹缝
递给了知县。妇人将帽子递给知县时,开口道歉:
quot;对不起大老爷。quot;
她的嗓音响亮而热情,让知县心中感到温暖无比。他接过帽子,戴正在头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妇人嘴角上生着一颗豆粒大小的黑痦子。刘朴用自己的包袱皮,撸了撸知县大辩子上的泥水。知县的大辫子,肮脏得如同一头拉稀黄牛的尾巴。春生瞪着眼骂那妇人:
quot;妈拉个巴子瞎了眼了吗?看到老爷来了还不赶快去搬把椅子来!quot;
知县制止了春生的无理,并向那妇人道谢。妇人满面赤红,慌忙进屋去搬来一把油腻腻的椅子,放在知县的身后。
知县坐在椅子上,感到全身的关节,无有一处不痛疼。双腿之间那物,冰砣子似的又凉又硬。大腿根部的皮肉,火烧火燎一样灼痛。他的心,被自己星夜奔驰、不避风霜、为民请命的行为深深地感动着。他感到自己高尚的精神如眼前朝天大锅里牛杂汤的气味一样洋溢开来,散布在清晨的空气里。他的身体,似一个冻透了的大萝卜,突然被晒在了阳光下,表皮开始融化、腐烂,流出了粘稠的黄水。这是个极其痛苦又极其幸福的过程。知县的眼睛里,渗出了粘稠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仿佛看到,自己的面前,跪着一大片高密东北乡的乡民,他们仰起的脸上,都挂着感恩戴德的表情。他们的嘴里咕哝着一些淳朴简单但却感人至深的话语: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妇人在他们的面前放上了三个黑色的大碗,每个碗里有一只黑乎乎的调羹,然后又往每个大碗里掰了一个烧饼、放了一撮芫荽末儿、一勺椒盐。妇人的动作十分敏捷,而且根本就没问他们要什么不要什么,好像她招待的是几个十分熟悉的常客,对他们的口味了如指掌。知县看着妇人圆白的大脸,心中生出了许多的温暖之情,恍惚感到这个妇人与高密县那位卖狗肉的女人有着密切的关系。妇人抄起长柄大勺,搅动着锅里的牛杂碎,牛心牛肝牛肠牛肚牛肺在锅里翻腾起来,美好的气味令知县馋涎欲滴。一勺子牛杂碎倒进了知县眼前的大碗,然后紧跟着来了一勺子清汤。妇人一探身,将半调羹胡椒粉倒进知县碗里。她低声说:quot;多点胡椒驱驱风寒。quot;知县感动地点了点头,捏着调羹将碗里的东西搅动了几下,嘴巴就自动地凑近了那黑色的碗沿,啼溜一声,吸进了一大口。宛如一只滚烫的老鼠在他的口里打滚,吐出来不雅,含在嘴里怕烫,只好一咬牙咽了下去。知县心酸肠热,百感交集,鼻涕和眼泪一起涌了出来。
几十口牛杂汤落肚后,汗水如小虫子一样,刺刺痒痒地从毛孔里钻出来。妇人的大勺子始终在锅里搅动着,不时地将混杂着牛杂的老汤添加到他们的碗里,使他们的黑碗始终保持着盈满的状态,紧吃她紧添,慢吃她慢添。最后,知县双手抱拳,对妇人作了一揖,感激地说:quot;好了,大嫂,不添了。quot;妇人微笑着说:quot;大老爷放开吃。quot;
吃罢牛杂烧饼汤,他感到身上有了劲儿,腿脚虽然还是痛苦,但已经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看到在他们身后的街边墙角,聚集了十几个探头探脑的百姓,不知是想看热闹还是因为慑于自己的顶戴而不敢过来喝汤。他吩咐春生付账,妇人拒绝,还说大老爷肯赏光吃俺这穷汉饭,已经是对俺的抬举,哪里还好意思收钱。他沉吟片刻,从腰间荷包上解下一块玉佩,道:quot;大嫂,盛情招待,无以为报,这个小玩意,就送给大嫂的丈夫做个纪念吧!quot;那妇人面红耳赤,似乎还要拒绝,但知县已经把玉佩递给春生,春生将玉佩塞进妇人手里,说:quot;我们家老爷给你,你就接了吧,还客气什么!quot;妇人托着王佩张口结舌。知县起身,大概地整理了一下仪表,便转身向州街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身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