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山崎翻回身,手拍着地板。“但是完了,也就完了,我就是那渔翁,残阳落寞天涯。”他盯着那屏风,叹一口气说。
玉子的眼睛却看着桌子与天花板形成的角度,好象在寻找她应该占据的位置。若不是一年前李香兰一再对她耍大牌,对她的配合挑三拣四,有一天两人话不投机,李香兰甚至将手里的一杯水泼在她的脸上衣服上,破口乱骂她,她忍了多久的气,也不会点燃。
她下决心做个真正的电影明星,起码,对得起自己一辈子的演员生涯。她横下心来费尽心机接近山崎,让他对她另眼相看。山崎也确实未辜负她。新戏准备了两月,开拍了半年,一切正顺她的心愿开展,如那茫茫雪原中一排大大小小的房子点上温馨的灯,星星般一线线伸延下去。
但是在这一刻,玉子怀疑她自己的真正心愿,她真的那么想演主角当明星吗?
清晨,山崎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上过卫生间,坐在客厅椅子上拧开收音机,他掏出一支雪茄来,平常早上起床前的习惯。昨天酒喝多,头重得厉害。收音机调不准,声音杂乱。但是他突然弯下身来,把耳朵凑到收音机上。
日本电台广播说:
“昨夜,300架美军B-29战略轰炸机滥炸东京。这是对妇雏平民的暴行……东京累计死亡7.8万人,伤10万,150万人无家可归……”
山崎听着,他手里的雪茄燃成一节白灰,燃到他的手指。他也不知。玉子在卧室里模模糊糊听到广播声,也惊呆了:一次轰炸死近8万人!她下床来,山崎说过,他的家就在东京附近。她迅速穿上衣服,打开门时正看见他从椅子上一头栽到地上。玉子急忙扑到电话机前,她尽量控制自己,对着电话那头说着名字和具体地址,让救护车赶快来。归根结底,她对这个男人恨不起来,甚至恼不起来:是她自己凑上来的,怪不得别人。
她马上蹲在山崎身边,掐他的人中和虎口。山崎吐出一口气,想睁开眼睛,却不能,声音微弱地说:“玉子……”
“别说话,”玉子异常镇定地对他说:“你没事的,医院车子马上赶到。”她又奔过去倒水,急忙奔回来给他喂水。
这几分钟,山崎耳朵里感觉玉子的脚步在飞舞,她的手指也在飞舞,她的气息轻缓地覆盖下来。这是第一次她温情地离他这么近。
楼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玉子去看看窗外,旅馆门口有医院的车停着。她便取了衣架子上的毛皮大衣,退出房间,把门虚掩着,自己下楼去。她不想让大和旅馆其他人见到她在这里,但又不放心山崎一人在屋里,现在她可以走开了。
她急匆匆地三步并着两步下楼梯,幸好还是早上最清静之际,看到的人不多。她扣好毛皮大衣的钮扣,走到大和旅馆门口一侧伫立。
两人抬着担架上的山崎,两人紧跟在担架后。
看着急救车急驶而去,玉子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抹去脸上的冷汗。凛冽的晨风中,旅馆的外面一直有人在铲雪。但道路两边堆着雪,停了一夜的雪,暂时没有融化的可能。雪衬得四周的景致非常明媚,可是她心情极糟,甚至可以说绝望透顶,很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哭一场。
她猛一回头,觉得大和旅馆大门外街上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庞,像那个吹圆号的少年。她追上几步看,却只有几个身着制服的学生在街尾。
看来自己脑子出了毛病,怎么可能是那少年呢?她往额头上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