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浴之渴
进去时,动作太大,一下跌倒在床垫上。撑起身,爬起,她跪在垫子上,仰起头来,桌上供着一尊石像,石像灰扑扑的,越看越比一座房子大。她再仔细看时,发现石像有些面熟,对了,眉角嘴角像那砍柴老头。
走心思了,有毛病,她对自己说,稳住,稳住。不错,是一间草棚,她不过不小心跌了一跤。她站在起来,胸部又在隐隐疼,她感觉到乳房在长大,双颊发烧地红,她闭上眼睛。
越想越迷惑,越想越神思云游,三条路她面前出现:左一条通往石阶,石阶下是密密麻麻的黑瓦矮小房子,像蚂蚁的人,挤成团扭成线——不用说,她的家就在其中;中间一条看不清,雨雾弥漫;右一条红红的,光光闪闪。
三条路相交,时左时右时中变化。
这是什么游戏?珠儿发现她使用的语言也和以前不同了,她就地坐了下来,她的手指做那尊佛是相同的姿势,一个坐样,盘腿盘得一毫不差,背也伸得直直的。她重新闭上眼睛,点数,从一点到十二,又从十二到点到一,再从一点到十二,每一桩小事都在眼前如画展开,包括她生下就大哭,好几天都不省人事,父母以为她没救了,可她还是活过来;包括每回
生日母亲都煮两个蛋,她知道自己又长了一岁;包括她冲进燃着的房子跟着大人扑火,一人在荒山里走,对着百货商店大镜子照,眼黑眉清,虽说不上是桃花脸,也算得上豌豆花脸,她有点喜欢自己的脸了,现在的这张脸。她手指中间一条路,就是它,不管这刻是什么样的路,她都走。
她就这么做了。她感到自己被一种很重的东西击中,痛得大叫,睁开眼睛,发现她躺在街道派出所的水泥地上,房子小窗子小,她开门,门反锁;撞门,过了好半天,才听到门外一个声音:“进了拘留所,还不老实呆着?”
第二天,珠儿和这个小城十个少年一起押上去少管所的车里。全是清一色的男孩,大小不一,见她不敢说话,却都盯着她,像稀奇似的盯着。开车的、押车的都穿着崭新的军装。她听见押车的说:
“瞧,那女的,是狐狸精变的,是这个犯罪集团的头子,城里每一处散发蒋匪帮国民党要回来的传单都是他们干的,竟还闯深山野沟里偷听敌台学着往台湾和外国发电波,闯下大祸了。”
临近中午,车停了,那两人进路边餐馆吃饭,他们则留在车上,照旧关着。从玻璃窗可望见那两人脸红红的回来,不知为什么那么激动。车子倒开得不快不慢,可是里面在乱笑,笑得很有节奏,这时,珠儿看见这小城唯一的大桥。
她猛拍车,叫:“停车,我要解手。”
车照开着,她觉得快流尿了,大叫。一车的男孩子跟着叫,跟打呵欠一样,传染快着,都要解手了,猛拍驾驶室的玻璃,又叫又跳。
一个急刹车,引擎响得扎耳。他们被统统赶下车,押车的比开车的火更大:
“都是些小流氓,翻什么精。大爷今个儿高兴,陪你们翻翻精,去,上桥撒尿去。”
果真到了大桥口。押车的在前面,开车的在后面,他们一个跟着一个排着队小跑在中间。押车的动嘴也动手:“不准东张西望,跟上,快点。”
有工人站在脚手架上烧电焊,火花飞溅,桥栏杆也有人在刷油漆——桥在修——一跑在桥上就觉得桥在嗡嗡响,随时都要坍塌一样。
珠儿在倒数第四,她第一次注意到桥头工地挂着红红的口号——“一天等于二十年”。奇怪,一吓,也不尿急了。她的眼睛闪过一个亮点,恍然大悟。只是一瞬,她的神色立即像在寻找什么的专心专意,她的脸更加粉嫩粉嫩。
她的目光在十个少年中搜寻,这个我不认识,那个好像见到过。她或许曾经真的在某一天里和他们中的一个悄悄见面,授意了他干这事那事。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