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美在呼救
里面出来说化柳翠的,竟然是观音菩萨,而观音竟然是个妓女大姐。冯梦龙的写法给我启发很大。妓女红莲的形象就是从中推演出来的,在小说中,红莲几乎是替人类赎罪的耶稣。
镇反土改改造娼妓时有那么过火吗?现在看来,太普遍。后来长期胡乱整人的阶级斗争,只管眼前的政治阳谋,那个头就开糟了。
我小时候的邻居就是一个被领出改嫁的妓女,我知道她的生活如何不幸,挨打受骂。妓女改造,当然应当做。但如果只管目的高尚,手段道德与否可以不管,看现在妇女的地位,当年的道德目的也没有达到。
乐黛云教授最近在《万象》2003年1期上回忆与废名先生一起参加江西土改,被批评为“和平土改”,上面派来复员军人坐镇,一口气就拉出八个恶霸地主,全部枪毙,打出脑浆,暴尸三天。为了历史方向而不择手段,历史会转回来的。
中国人一向太功利,加上西方概念的物质文明承传,成了现代化的历史推演线。在我看,整个中国至今孜孜于短期功效,结果浮躁折腾至今未停。
我改写了度柳翠故事,不让柳璀给父亲丢脸恶报,而是在父亲所迷之处,让她终于有所悟。
5.孔雀灯的确是三峡文物,现在流落海外。古代的巴人可能真与孔雀比邻而居。但是这个标题“孔雀的叫喊”却是我最喜欢的美国诗人沃莱斯·斯蒂文斯(allace Stevens)的诗句。
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不断地想起这首诗。从窗口望出去,我看到行星聚拢,好像树叶在风中翻卷:
我看到黑夜来临
大步走来,像浓密的铁杉的颜色
我感到害怕,我记起了孔雀的叫喊
这是一首恐怖的诗,让人心惊肉跳的诗,和我写作时的心境非常相似。为什么孔雀要叫喊?星转斗移,就像狂风中树叶翻卷。黑夜,像铁杉,尖利而无情。而美,太容易被摧毁,不得不惊慌地叫喊。
有人说我和池莉的小说标题挤到一处去了。她说人有了快感就要喊叫。我的人物没有这么好福气,美的东西,太软弱,那一声叫喊太无助。
有三种看问题的方式:
柳专员政治干部的方式:道德伟大崇高,手段服从目的,给小民以“礼”。
李路生技术官僚的方式:计算周详细密,细节服从大局,给小民以利。
陈月明的人文审美方式:看到的是许多世代之后,金字塔与埃菲尔塔成了景观,孔雀灯亦如此,三峡亦如此。
这第三种方式,不切实际,不识时务,甚至不知好歹,小民无所得。但是,在这个技术第一时代,或许无妨稍稍顾一下第三种方式?像我的柳璀那样,生于一,嫁于二,悟于三。
听那一声微弱的叫喊吧,一切美丽的,都正在被淹没。
我承认,我写这个小说,没有想拯救这个世界,这只是在烟尘狂躁中求得一点心灵安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