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草原
跟他赌气,在阶梯教室听课的时候,布和常常回过头,用一种茫然而悲哀的目光偷窥后面的严莉,严莉视若无睹,严莉有时候会悄悄地掏出小镜子,但不是为了照布和,是照一照她的美丽的脸上唯一构成缺陷的雀斑,看看讨厌的雀斑是否已被粉霜所遮盖。严莉是个美丽了还要美丽的女孩。
布和却是个不懂爱情还要追求爱情的男孩。布和有天在水房里洗着衣服,看见严莉上次用过的碎肥皂还放在水管上,布和忽然就呜呜大哭起来,他把一盆脏衣服撂在游泳池里,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就往女生宿舍跑。布和穿着背心和裤头,看守女生宿舍的门卫不让他进楼,布和把那个老女人一把推开了,他说,我要闷死了,我的心要闷坏了。别拦我,我一定要找她。
在楼梯口布和恰恰看见严莉和外语系的那个男生一齐下楼,布和就站在楼梯上张开双臂挡着他们的路,严莉想绕过去,但布和不停地移动着挡住了严莉,严莉就气愤地叫起来,布和,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布和指着外语系的男生问,你是谁?那个男生刚想发作,严莉在一旁冷笑着说,他是我表哥,他是谁用得着你管吗?
布和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但他张开的双臂像一只被击伤的鸟翅似地慢慢耷拉下来。布和呆呆地看着严莉的白裙子,他发现裙裾处起了些许褶皱,布和伸出手想去抚平它,但他的手被严莉敏捷地打回来了,啪地一声,很清脆也很响亮,随后严莉用一种极其厌恶的语气说,别碰我,我早就跟你分手了。布和的情绪坏透了,布和又恢复了不刷牙、不洗脸、在瓶子里解手的坏习惯。宿舍里的人因为同情布和的际遇,就咬着牙忍受那种难听的滴笃笃的声音和那种难闻的气味,但布和的坏习惯变本加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发出持续的悠长的吼叫,把别人从睡梦中无端吓醒。
你混帐。浙江人小蒋用书敲着上铺的床板,他说,你太不像话,别以为你是少数民族就可以胡作非为。我闷死了,我叫我的,你们别来管我。
你这么鬼喊鬼叫别人怎么睡?浙江人小蒋说。别来管我。布和在上铺烦躁不安地翻着身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决不向她低头。
布和失恋后的种种行为又被班干部反映上去了。辅导员有天带着严莉来找布和。严莉好像刚被训斥过,眼睛明显是哭红了的。她坐在布和面前说那番话时显得很委屈。我不该不理你,你是少数民族,我们应该搞好民族团结。严莉说。这句话明显是辅导员让严莉说的。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以后还是好同学。严莉又说。有人从宿舍气窗里看到了布和当时的表现,布和从上铺咚地跳下来,对着严莉和辅导员高声叫道,狗屁,你们说的全是狗屁。严莉对布和粗暴的回答措手不及,她的脸因受辱而变得苍白。严莉扭过身子夺门而去,但布和很快就追了上去,布和仍然采取了以前的办法,张开双臂站在楼梯上挡住严莉的去路。布和直视着严莉的眼睛,嘴唇不停地翕动,却始终说不出什么。我要去游泳。严莉绷着脸扭过头说,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你说过要跟我回锡林郭勒草原,你说等放了假就跟我回锡林郭勒草原的。布和终于说。
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不必当真。
不是随便说说的,你说了就必须去。布和的表情变得很严厉,他说,我已经写信告诉了额吉,你可以骗我,但你不可以骗我额吉,草原上是不可以随便骗人的。真滑稽,严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嗤地笑了一声,她看看布和,换了一种温柔的语调说,好吧,让我考虑一下,也许我会跟你去大草原的。
事情发生在我们大学生涯的第三个暑期的第一天,人们都在宿舍楼里忙乱地收拾归家的行李,我看见布和突然从哪里窜出来,飞快地奔过楼道,布和的脚一路踩踏着许多人横陈于楼道的行李包裹。布和,你干什么去?有人在后面喊,但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