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间房.1
,撒开腿就往自家地窖那里跑。书来跑到地窖旁,刚把窖顶拉开,看见水枝站在她家墙下朝他张望着,书来就又把窖顶拉上,他不想让水枝知道他要干的事情。书来,金豹他们走了?水枝说。
走了,天没亮就走了。书来说。
你爹呢?水枝说,你爹又跟金豹上山了?驮着我娘上塔镇了。书来说。
上塔镇干什么?水枝提高了声音说。
找医生。我爹把我娘的手臂砍断了。
水枝站在墙下愣了一会儿,然后又急急地跑过来,她扶着书来的肩膀看了看他的表情。快告诉我,水枝说,你爹怎么就把你娘的手臂砍断了?
砍断了就是砍断了。书来有点厌烦地转过身去,抬脚踩着地上的泥,我不知道,你去问我爹。书来想了想又说,这回你该高兴了,你不是老在村里人面前骂我娘吗?乱嚼舌头的货,以后不准你这么说。水枝在书来的头顶上拍了一巴掌,又替书来拽了拽裤子,水枝叹了口气说,天早凉了,也想不到让孩子穿上件衣裳,她自己倒是穿得又红又绿的。书来没说什么。书来抬头看了看大槐树,槐树叶子已经落尽了,仍然有鸟在枯枝上跳来跳去,仍然有晨露从枝头飒飒地落下来。金豹把什么东西藏在你家地窖里了?水枝问。没有。什么也没藏。书来说。
小孩子家不兴骗人。我夜里都看见了。水枝说。没有。金豹不让说,我爹我娘也不让说。是粮食吧?要是粮食就让我背一些回家,他们不会知道的。你不说他们谁也不会知道的。
水枝试着想拉开地窖的顶,但它被书来的双脚紧紧踩住了。书来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严峻表情,他对水枝说,粮食已经被他们带上山了,剩下的全是枪和子弹,你懂不懂?剩下的全是枪和子弹。我的娘。水枝惊惶地瞪大了眼睛,跑到离地窖远一些的墙根下站着。水枝看了看书来,又看了看地窖旁杂乱难辨的脚印,她说,这帮该死的货,他们要给十九间房惹大祸啦。到了秋天,十九间房最漂亮的女人六娥成了个独臂女人。塔镇的伤科医生从没见过那样沓拉成两截的胳膊,自然也无法把它们重新接成原样,伤科医生干脆就割下了六娥的半截胳膊,他在为六娥的伤口敷家传绝药时,突然想起来问,谁把她砍成这样?是日本兵吗?一边的春麦闷着头不说话。伤科医生又问,拿什么砍的?是日本兵的军刀吧?春麦仍然闷着头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六娥突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六娥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春麦,她说,畜生,是畜生干的。六娥让书来搬张竹凳放在屋后,六娥就坐在竹凳上晒秋天的太阳。秋天的太阳很稀很薄,穿越那些百年树荫的阳光很细很淡,因此六娥的脸仍然像纸人似的没有一点儿血色。早晨的风却顺畅地穿越村庄四周的树林,风吹起六娥的半截空空荡荡的衣袖,六娥的衣袖发出一种细碎的噼啪之声,就像出殡人手里的丧幡迎风作响。
六娥看着在地窖边忙碌的父子俩,春麦和书来正在用灰泥给地窖封顶。春来的脸和手都沾满了泥印,春麦一边糊泥一边用不安的目光朝六娥张望着。
风大了,回屋歇着吧。春麦对六娥说。
六娥不说话,转过脸朝井台那边看,井台那边也有一群女人在朝这边看。风大了,小心吹坏了身子。春麦又对书来说,扶你娘回屋去吧。六娥站起来,朝地上鄙夷地啐了一口。她说,我不跟畜生说话。书来,扶我到村里走走,我要听听那些乱嚼舌头的货到底在说些什么。书来就撂下手里的灰泥桶,扶住六娥往前走。他们走到井台上,井台上的一群女人立刻停止了交头接耳,纷纷走开了。六娥骂了一声,咬着牙说,我倒非要听个清楚,他们到底在嚼什么舌头。书来就扶住六娥跟着女人们湿漉漉的脚步走。六娥的身子像树上的旁枝一样朝左侧倾斜着,六娥的脸像纸人似地没有一点血色。
走过石板铺就的短短的村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