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间房.2
值钱,一只烂铁箍换不了一根糖人儿,回家再找找去。书来着急地说,都找过了,我家没有东西了。货郎还是笑咪咪地说,没有就别吃糖人儿了。书来沮丧地站到一边,看着其他孩子把糖人儿含在嘴里往村里跑,心里倍受煎熬。书来看了看货郎,突然急中生智,他就跑过去拽住货郎的衣角说,我家有值钱的东西,我拿来换糖人吃,别让村里人看见行不行?货郎弯下腰说,是什么值钱东西?你拿来,我不让人看见就是了。书来说,拿来你就知道了,肯定是值钱的东西,你得给我留一个糖人儿。货郎站在村口等了很长时间,不见书来的人影,他想那孩子肯定是拿了家里的金银首饰给大人拦住了。货郎推起独轮车想继续赶路,刚上独木桥就被书来喊住了。书来满脸满身都是灰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书来的一只手在怀里掖着什么,迅疾地往货郎手里塞去,书来说,给你一把枪,给我一个糖人儿。货郎惊呆了,他认出那是一把真正的驳壳枪。货郎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他同样迅疾地拔下草杆上剩余的三根糖人儿,一齐塞在书来怀里,然后他推着独轮车像逃似地奔过独木桥,离开了这个古怪的树林下面的村庄。热闹了半天的村口重新沉寂下来,剩下书来一个人站在独木桥畔。书来把糖人儿的头咬下来,咯咯地嚼着,然后又咬下糖人儿的手和腿,嘴里是一股酽厚的甜味。书来听见树林上空响起一阵鸟群扑翅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一群白鸟倏地飞离了村庄,书来只知道天快要黑了,一天快过去了,书来不知道明天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春麦是半夜里回到十九间房的。春麦跌跌撞撞地走进家门,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六娥托着油灯出来,拿油灯照他的脸,春麦脸上惊恐和绝望的神色把六娥吓了一跳。我捡了一条命。春麦说。
没头没脑的货,你说些什么?
这回没跟金豹上山,我捡了一条命。
没头没脑的货,到底怎么回事?
山上的兄弟们都死了,驴儿山的寨子让日本人一锅端了。寨子里现在都是野狗,十几条野狗在那里啃死人肉。金豹也死啦?他们说金豹没死,金豹一个人攀着藤索逃走了,那个又奸又滑的货,就让他一个人逃走了。
这狗日货命大呢。六娥有点暧昧地叹了一口气,她伸手去拉春麦,但春麦瘫坐着的身体像石头一样沉,拉不动。春麦的嘴唇仍然哆嗦着,只是重复一句话,我命大,那天没跟金豹上山,我命大。是我一条胳膊救了你的狗命?六娥冷笑了一声,她摸摸那只空袖管说,要是那样,我这条胳膊也算没白丢。春麦后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两只手却一直紧紧地搂着六娥的腰肢。六娥听见春麦在梦里发出女人般的抽泣声,时断时续的。六娥讨厌这种声音,春麦每抽泣一次她就去拧他的鼻子,但春麦毫无知觉,六娥看见男人的眼角淌出一滴泪珠来,六娥不忍心了,她用手背替他抹掉了那滴泪珠,边抹边骂,没出息,多没出息的货呀。
大清早的春麦就被外屋的吵闹声惊醒了,是村长金官来了,六娥挡着房门不让金官进来。金官说,你挡着我干什么?让我进去和春麦说几句话,是要紧话。六娥说,什么要紧话非要搅了人家的觉?你的要紧话该偷偷地跟我说,怎么跟春麦说?金官说,你让我进去,真的是要紧话得跟春麦说。六娥说,你那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不让进就是不让进,你让他睡个安生觉吧。他半夜里回家,又惊又累的,你别装神弄鬼的再吓唬他了。外屋沉寂了一会儿,突然响起金官酸溜溜的哂笑声,金官说,这么个货,你还挺疼他?六娥就厉声骂起来,不要脸的货,我不疼他倒疼你?回家让你那黄脸婆疼你去。不要脸的货,得了便宜还卖乖。
春麦在里面睡不下去了,他跳下床站在房门后面,想出去又怕见金官不阴不阳的脸,干脆就站在门后偷听。可外屋又没动静了,猛地听见外面啪地一记响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