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间房.2
了。春麦呆呆地望着船老大穿过雨幕往村里匆匆而去,湖边的夜雨突然下急了,豆大的雨点打在春麦光裸的头顶上,春麦的心里冰凉冰凉的。都在害我,都在逼我,都在把我往死路上推,春麦这样想着,人就踉跄着往船上奔,他对船上的依偎成一团的母子说,走,要活命只有自己走了,只要有船,我们就是漂也要漂到清水镇去。
春麦跳上船,柳叶船陡地晃了一下,书来说,爹,你没拿桨。春麦就跑回去拿桨,再上船架桨,用力划,用力划,柳叶船原地打了个圈,却驶不出去。书来又说,爹,你没解缆呢,春麦骂了一声,他一边去解船缆一边看了看湖上暗蓝色的潮湿的天空,老天爷跟我过不去呢,他说,六娥你说对了,看来真的连老天爷都跟我们过不去呢。
到了三更时分,柳叶船仍在湖心打转,绵亘不绝的大雨组成一张网罩在船上,罩在船上三人头顶上。春麦机械地划着桨。春麦觉得他的力气已经用完了。偶尔地他望一望船首的母子俩,黑沉沉的天空中他们面容难辨,只看见母子俩的眼睛闪烁着几点幽蓝的恐惧的光芒。湖上的那具浮尸就是这时候漂流而来的,浮尸像另外一条船一样朝他们冲撞过来,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柳叶船。书来先看见了浮尸,他尖声叫起来,是个死人。六娥随后就呜呜地哭起来,六娥跺着船板发疯似地向春麦喊,快把他弄走,快把他弄走呀。
春麦就用桨去推那具浮尸,推一下浮尸远一点,但很快就又朝船漂过来。老天爷,连死人也来跟我们过不去。春麦的声音已经近似于哭泣,他说,看来是老天爷不肯放我生路了。春麦就是在与浮尸的搏斗中丧失了最后一点力气,春麦的双手终于抓不住双桨,他的身体像坍塌的泥墙慢慢倒在船尾上。我来划船,我会划船。书来爬到船尾抓住了双桨,书来用力划着,船于是又开始摇晃着前行,那具尸体终于远离了柳叶船。雨仍然下个不停,从湖心望南岸的村庄,望东侧的群山,已是一片凄茫与黑暗,十九间房更是无影可寻了,湖岸依然躲在黑暗中不肯显现,船上的一家三口都在寻找,但谁也看不见湖岸。船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六娥说,船怎么晃起来了?六娥低头看舱里,发现舱里已积起了三寸之水,六娥起先以为是雨水,用独臂沿着舱底细细地摸,终于失声大叫起来,船漏水了,书来,你用力划,你快用力划呀。
娘,我划不动了,书来喘着粗气说,我没力气了,我的胳膊快要断了。春麦在舱里翻了个身,春麦想爬起来,但很快又跌倒了。春麦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像一种哭泣。他说,下去一个人就好了,下去一个人船就好走了。
什么?六娥惊愕地说。你想让谁下去?
我,当然是我下去。反正老天爷也不让我活了。你疯了?糊涂的货,你从来都不会游水。我下去,我想下去,反正我也没脸活了。你疯了。六娥大声地啼哭起来,六娥用唯一的手去摸春麦的脸,摸到的只是一片冰凉的雨水,六娥用力打了春麦一记耳光,你疯了,她说,你想把我们母子俩丢在湖上不管了?我不让你下去,我们一家人是死是活都得在一起。你才是糊涂的货,老天爷是不让我活呢,我们一家人,能活一个是一个,死了我一个,活了你们两个,这么死我就值了。六娥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看见春麦突然从舱里站了起来,春麦的脸在雨夜里放出一种神奇的白光。春麦直立在颠簸的柳叶船上大概有三四秒钟的时间,六娥想伸出她的独臂去拉他,却够不到,春麦僵立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远,无法触碰,六娥依稀听见春麦说了两句话,两句都是对儿子书来说的。春麦说,书来,长大别学爹的样。
春麦还说,书来,好好看住你娘。
六娥记得春麦投入湖中溅起的水浪,记得一声难以言传的沉闷的巨响,一切都酷似她曾经做过的恶梦。几天后六娥和书来在清水镇上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日本人洗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