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之家.1
屋里,一直躺到天黑。爹把门反锁上了。月亮渐渐升高,他听见窗外起风了。风拍打枫杨树乡村的声音充满忧郁和恐惧。沉草把头蒙在被子里仍然隔不断那夜的风声。他在等待着什么在风声中出现,他真的看见演义血肉模糊站在仓房台阶上,演义一边啃着馍一边对他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演义睡了棺材。枫杨树老人告诉我,演义的棺材里堆满了雪白雪白的馍,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殉葬,他们说白痴演义应该瞑目了,他的馍再也吃不光了。
猫眼女人已经不复存在,有一天她在大铁锅中洗澡的时候溺水而死,怀里抱着女婴刘素子,刘素子不怕水,她从水上复活了--那个猫眼女人的后代,她有着春雪般洁白冰冷的皮肤,惊世骇俗,被乡间广为称颂。
人们记得刘素子18岁被一顶红轿抬出枫杨树,三天后回门,没有再去她的夫家。我们看见她终年蜗居在二院的厢房里,怀抱一只黄猫在打盹,她是个嗜睡的女人,她是爱猫如命的女人。许多个早晨和傍晚,窥视者可以看见刘素子睡在一张陈年竹榻上,而黄猫伏在她髋部的峰线上守卫。窥视者还会发现刘素子奇异的秉性,她一年四季不睡床铺,只睡竹榻。刘素子每年只回夫家三天,除夕红轿去,初三红轿回。年复一年刘素子的年龄成为一个谜,她的眼睛渐渐地像猫一样发蓝,而皮肤上的雪光越来越寒冷,一颦一笑都是她故世的母亲的翻版。有一个传闻无法证实,说刘素子婚后这么多年还恪守贞洁,依然黄花,说县城布店的驼背老板是个假男人。到底怎么样?要去问刘老侠,但刘老侠不会告诉你。刘素子一直不剪那条棕黑色长辫,刘素子坐在竹榻上,一旦她爹走进来,她就把黄猫在手里袂着,说:quot;别管我,300亩地。quot;只有父女俩互相知道300亩地的含义。刘老侠把女儿嫁给驼背老板得了300亩地。刘老侠说闺女你要是不愿出门就住家里,可300亩地不是耻辱是咱们的光荣,爹没白养你一场。刘素子就笑起来把长辫一圈一圈盘到脖子上,她说,爹,那300亩地会让水淹没让雷打散300亩地会在你手上沉下去的,你等着吧那也是命。几十年后我偶然在枫杨树乡间看到刘素子的一帧照片。照片的边角是被烧焦的。我看见旧日的枫杨树美人身着黑白格子旗袍怀抱黄猫坐在一张竹榻上,她的眉宇间有一种洞穿人世的散淡之情,其眼神和微笑略含死亡气息。那是一位不知名的乡间摄影师的遗作,朴拙而智慧,它使你直接感受了刘素子的真实形象。刘素子的黄猫有一天死在竹榻上。刘素子熟睡中听见猫叫得很急,她以为压着它了,她把猫推到一边,猫就安静了。刘素子醒来发现猫死了,猫是被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