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记得陈茂头一个从马桥镇带回了解放的消息。被赶出刘家的长工陈茂挥舞着一只黄色帽子，远远地你就看见帽子上一颗五角星红光闪闪。那是１９４９年历史的一个物证在向你逼近。陈茂向１９４９年历史深处跑来，他的光脚丫子经过村巷逼近刘家大宅，他喊快去马桥镇快去马桥镇，快去马桥镇共产党来革命啦！

    陈茂把嵌五角星的黄帽子戴在头上，然后闯进刘家大宅。他站在院子中央愣了会儿，看见翠花花正吆喝着一群鸡吃食，刘素子抱着一只猫坐在屋檐下晒太阳。两个女人的眼神木然。翠花花骂，quot;蠢货，你满嘴嚷什么？快回来干活吧。quot;陈茂摸着头上的帽子咧嘴一笑，quot;我再也不回来了，我跟共产党了！quot;陈茂又跑出大宅朝村里跑，他听见翠花花追到门口骂，quot;蠢货，回来干活吧。quot;陈茂掉头朝她做了个鬼脸。骚货色我再也不给你们干活了。风吹响连绵的黑土地，陈茂跑着从裤腰带上摘下铜唢呐，唢呐声也响起来直冲云霄，他听见了大地气动岩浆奔突的声音。他狂奔着觉得自己像一只金蝇子一样飞了起来。路边的佃户们有的跟着他瞎跑，他们问，quot;陈二毛怎么啦？quot;quot;快去马桥镇共产党来革命啦！quot;陈茂边吹边跑，跟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像一队鸵鸟饥饿地奔跑。他们沿着河岸跑过光秃秃的水稻地罂粟地，最后看见了蓑草亭子，饥饿队伍就是这时戛然而止的。蓑草亭子状如祭台浑然耸立，青烟缭绕在你的头顶。他们看见烟霭中两个白衣人守护着红香炉。有人说重阳九九，祭祀土地了，那是刘氏家族延续百年的圣事。可是谁知道为什么在圣火前他们相遇了呢？

    饥饿队伍散开了，他们站在地里凝望刘氏父子。父子俩面目苍茫，在一片寂静中走出蓑草亭子。刘老侠已经很老了，目光却依然像巨兽俯视他们弱小的灵魂。这是１９４９年他们头一次看见刘老侠。他们听见刘老侠咳嗽着吐出一口痰，又吐出一个熟悉的音节：

    狗

    quot;你们要干什么？quot;quot;去马桥镇，共产党来革命了！quot;陈茂在人群里踮起脚尖。quot;狗。他说什么？quot;刘老侠问沉草。

    quot;他说革命。quot;沉草说。

    quot;我们再也不给你卖命了。quot;陈茂说。

    quot;刘三旺刘喜子你们把陈茂捆起来。quot;刘老侠说。人们都站着观察，那些呆滞木然的脸组成的是饥饿队伍。quot;捆啊，捆了他给你们每人一袋米！quot;

    quot;一袋米？不骗人？quot;quot;不骗你们，饿死鬼！quot;quot;一袋米，我来捆！quot;饥饿队伍都跳了起来，他们动了起来，陈茂返身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佃户们一拥而上抱住了陈茂。quot;一袋米！quot;他们大叫着把陈茂抬起来。有人喊没东西捆接着又有人喊把他的裤腰带抽下来，陈茂被高高地抬起来他的裤腰带被抽掉了。陈茂用手去护住羞处但双手很快地被缚紧。quot;放开我刘老侠！quot;陈茂怒吼着但没有人听见。quot;把陈二毛的裤子扒下来！quot;愉快的佃户们一边疯笑一边把他抬到蓑草亭子里，抬到刘氏父子身边。

    沉草往后退。他看见陈茂的生殖器露出来在人们的头顶上晃荡着，陈茂的黑裤子被扒下扔到空中飞来飞去。他觉得恶心，浑身奇痒，那种突如其来的奇痒使他抱紧身体，恨不能死。这是怎么啦？他弯下腰朝地上吐口水，他看见无数双光脚丫踩碎了圣火，香炷折成了两截躺在地上。沉草拾起一截，半截香炷仍然很烫手，他把它扔掉了，沉草抓挠着脸和脖子，他喊，quot;别闹了，你们都快滚蛋！quot;但他的声音也被快乐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