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
瘩,还有一颗大黑痣。木匠突然对榆笑了笑,露出一口酱黄色的牙齿,他说,你过来,我给你糖吃。榆说,我不吃,我要出去了。榆朝门边走,他听见母亲用带有歉意的语调说,这孩子不懂事,脾气很怪,都是该死的头疼病害了他。
榆倚着墙偷听母亲与木匠的谈话,但是他们没再说什么,后来母亲领着木匠走进了奶奶的屋里,他们明显在商量一件什么事,榆仍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隐约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姓王的木匠后来在榆的家里住下了。第二天木匠把榆的房门卸下来,铺到两张长凳上做了一张桌子。榆尖声对木匠喊,你要干什么?你跑到我家想干什么?木匠说,问你妈去,榆就跑到他母亲身边,他说,他卸了我的房门,他到底要干什么?母亲说,他要开始干活了,干木工活没有门板不行。榆说,我爹也是木匠,他为什么不来家干木工活?为什么要让那个人来呢?母亲有点不耐烦起来,她揉了榆一把,榆你的耳朵在哪里?对你说过多少遍,爹去很远的地方干活,今年不回家了。榆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说,他要给我家打柜子吗?母亲说,打柜子有什么用?不是打柜子,是打棺材。榆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他回头朝堂屋里的那摊工具看了看,榆拉住她母亲的胳膊,为什么打棺材?打了棺材给谁呢?母亲正在淘米,这一天她的情绪似乎很坏。榆看见母亲把竹箕啪地摔在地上,她说,你这烦人的孩子,我受不了,打棺材给谁?就给你睡,给你睡!
榆惊恐地看着竹箕里的米溅在水缸边。母亲怒气冲冲,她穿着花布夹衫和青卡其布长裤,衣袖和裤脚都挽着,她的脸色因为烦躁和愤怒变得很红,榆看见她的额角上沁满汗珠,隐约可见一些淡蓝色的血管像蚯蚓似的蠕动着。榆觉得一切都猝不及防,他嗫嚅着说,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错,我只是不喜欢那个木匠。
母亲后来弯下腰捧起了地上的米,继续用水漂洗着。母亲说,榆,我不是故意朝你发火,我是太累了,我不知道淘这些米够不够他吃,家里的米缸快空了,你爹却不回来。
木匠的推刨从早到晚吱啦吱啦地响着,地上堆满了木屑和那些一卷卷的刨花,木材的清香改变了空气霉味的成分,榆总是在睡梦中被木材的气味和声音惊醒,他的房门没有了,现在他躺在床上就可以看见堂屋的动静,木匠弯着腰,一次次地将某块木板推平,他的耳朵上夹着一枝红蓝双色笔。在旁边的桌上放着一瓶白酒,木匠经常停下手里的活,走过去喝一口酒。他喝酒的间歇家里恢复了宁静,榆听见奶奶的古老的咳嗽和吐痰的声音,母亲在院子里吁吁地喂鸡。
榆从地上捡起一条刨花,他用刀子在上面挖了两个洞,套在眼睛上。然后榆就坐在炉边,透过那两个洞审视着姓王的木匠。木匠在用力推平一块木板,他的动作机械而充满力度。
喂,你为什么要到我家来干活?榆说,为什么不到别家去呢?
木匠不说话,除了干活,他很少开口说话。
我家不要棺材,你为什么要到我家来打棺材呢?
木匠侧脸看了看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榆看见他的两根手指把一颗铁钉从木板上拔了起来,一扬手扔到地上。
你打好了也没有用的。榆对木匠说,我们家没人想睡棺材,除非你自己去睡。
榆听见木匠朗声笑起来,他直起身子绕着木板走了一圈,抬起脚把满地的木屑朝墙角踢。木匠摸了摸那块长方形的渐渐光滑的木板,他说,棺材打好了总会有人睡的,棺材是世上最好的木器,你长大以后会明白的。然后木匠突然坐到了木板上慢慢地躺下,木匠的身体横躺着显得无比巨大,他仍然微笑着对榆说,躺在棺板上面那么舒服,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的。
木匠跳下地的时候榆不由得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