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联厂的春天.2
回音是冷气机组里水的回流声。
她们走了,她们不知道我还在冷库里,徐克祥在黑暗中寻找着手表上的夜光,他说,离下班还有半个钟头,她们又早退了。她们像做贼一样地锁门,做贼一样地溜出厂门,她们认为我走了,否则她们不敢早退。
现在怎么办?我们肯定出不去了吗?
再等等看,我希望她们在跟我开玩笑,不过开玩笑的可能性不大,她们忘了检查一遍,看看冷库里还有没有人,她们脑子里只想着早点溜掉。也怪我,冷库是安全重地,我不该让林美娣她们在这里负责。
我觉得温度越来越低了。金桥在黑暗中蹦跳着,他说,我们不会一直这样冻下去吧?是不是应该找一下警报器,要不我们找到冷气机的开关,关掉冷气就行了。
没有警报器,冷气阀上个月就坏了,我让小于他们修,我猜他们还会拖上几天。徐克祥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他好像找到了冷气阀但他没有能扳动它,该死,果然还没修,徐克祥骂了一声,他说,金桥,你看看肉联厂的这些人,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放你走了。
金桥凭着方位感去寻找冷库的铁门,他觉得他找到了,来人,快开门。金桥捶打着铁门一遍遍地吼叫着,但是铁门外也是一片死寂,他觉得外面的人应该能听到铁口的碰撞声,为什么没有人来开门?刹那间金桥的心头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怀疑肉联厂的一百多个工人都已经下班了。别叫了,没有人会听到,人已经走光了,他们看见我不在厂门口,肯定都提前走了,金桥,别害怕,到我这边来,让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你找到别的棉衣棉裤了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快冻僵了。老徐,我觉得这是一起阴谋,就像国会纵火案,就像水门事件。
不,他们不是搞阴谋的人,他们是擅离职守不负责任的人,我现在很后悔没早点去把住厂门,让他们钻了这个空子。不,后悔没有用,金桥你过来,我把我的棉袄脱给你,我比你抗冻。现在不是搞人道主义援助的时候,我不要你的棉袄,我们可以靠在一起,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活动,也许能挺到明天早晨。金桥,我没看错你。你是肉联厂最好的青年,来,你靠着我,把你的手给我,我们刚才不是在勾手指打赌吗?你说你看好谁?克什么顿?
我看好克林顿。我看好布什。金桥觉得徐克祥握着他的手,就像父亲握着儿子的手,这使他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暖。但是寒冷的气流已经像巨兽一点点地吞噬他的身体和思想。他把手放在徐克祥的手上,他想更详细地了解已故外交家老焦生前的故事,但他觉得嘴唇被冻住了,思想和语言也被冻住了,他想活动自己的手脚,手与脚却失去了知觉。他依稀看见棉袄棉裤中手与腿上结满上冰花,没想到我也被做成了一块冷气肉。他张大嘴想让徐克祥听见他的幽默,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幽默也被寒冷吞噬了,他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金桥握着徐克祥的手,渐渐沉睡过去,他听见徐克祥说,别睡,千万别睡,金桥你快睁开眼睛。但他已经无力睁开眼睛,他愿意让时间在此停留,因为他又登上了那架巨大的飞机,那架横掠欧亚大陆的飞机,他看见已故外交家老焦和他坐在一起,而他们座位的前排后排坐着神交已久的美、英、德、法、日等国的首脑,让我们来谈谈新的世界和平计划!他看见自己在那次伟大的旅行途中站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宏亮、自信、幽默,散发着无可比拟的魅力。
冷库事件后来被证实是一起意外事故。女工们第二天发现那两个不幸的冰人时他们仍然站在那里紧紧地握手。正如两个死者奇异的临终姿态,事故的前因后果也令人扼腕嗟叹。肉联厂的红色围墙外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春天,朋友们都说这个春天本来是越来越美好的,不知在哪里出了差错,五月的鲜花和阳光突然变成了寒冷和死亡的记忆,他们失去了好朋友金桥,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