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了习惯,偶尔地他抬眼看看幌子上的那个黑漆写的米字,觉得它越来越黯淡了,周围的绢布上也出现了一些隐约的小孔。这是常年风吹雨打的缘故,冯老板尽量不去联想衰败的征兆,他想或许应该换一面新的幌子了。
冯老板连续三天都发现五龙露宿在米店门口。
五龙坐在被窝里,木然地凝望晨雾中的瓦匠街,听见米店的动静他会猛地回头。他看见朱红色的铺板被一块块地卸掉了,冯老板的蓝布长褂在幽暗的店堂里闪着清冷的光。那股大米的清香从他身后奔涌而出,五龙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在异乡异地唯有大米的清香让他感到亲近和温暖。
你怎么天天睡我家门口?冯老板盘问道。
五龙摇摇头,用一种梦幻的目光看着他。
那儿有个布篷,夜里能躲露水。冯老板指着对面杂货店说,我说你为什么不去那儿睡呢?
我喜欢在这里。这里能闻到米香,五龙爬起来飞快地卷起铺盖,他悦,我只是睡这儿,我从来没偷过你们的一粒米。
我没说你偷了。冯老板皱了皱眉头,你从哪里来?
枫杨树,远着呢,离这八百里路,城里人不知道的。
我知道枫杨树,那是个大米仓。年轻时我去运过米。你为什么不在那儿种田了,怎么一窝蜂都跑城里来呢?
发大水了,稻子全淹光了。不出来怎么办?不出来就要饿死了。
出来就有好日子吗?这年头生死由天,谁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城里的日子跟乡下也一样的难过。
冯老板叹着气转身过去,他开始清扫店堂,把地上的米粒都扫起来倒进一只箩筐里。冯老板想起家国之事,心里总是很沉重。这时候他听见门外的人说,老板,你要伙计吗?冯老板耳朵有点背,他直起身子,看见五龙的脑袋探了进来,乱篷蓬的头发上沾满了桔黄的草灰。
你说什么?你要做我的伙计?冯老板惊诧地问。
五龙的手紧张地抠着门框,眼睛看着地上,他的沙哑的带有浓重口音的语调听来很古怪,老板,留我在米店吧,我有力气,我什么都能干,我还上过私塾,认识好多字。
我有两个伙计了。冯老板打量着五龙,他说,店里不缺人手,再说我没有余钱雇人了,做米店生意的都是赚的温饱,摆不了什么大场面。
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不行吗?
说的也是。逃荒的想的就是这口饭。冯老板撂下手里的萝走近石龙,眯起眼睛想着什么,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拍拍五龙的肩背说,身体是挺壮实,可是我没地方给你睡觉,你睡哪儿呢?
哪儿都行。五龙的脸上闪过惊喜的红光,他指着地上说,我睡地上,我在哪儿都一样,就是站着睡也行呀。
说的也是。冯老板颔首而笑,他淡淡他说,那你就进来吧。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五龙的一条腿松软下来,它弯曲着想跪下,另外一条腿却死死地直撑在米店的台阶上。他低下头惶惑地看着自己的双膝,它们是怎么啦?五龙的颚部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动而紧张着,从颚部以下,直到心脏都有疼痛的感觉。
你怎么啦?冯老板见五龙僵立着,怎么不进来,是不是变卦了?你求我的事,可不是我开口的。
不。五龙大梦初醒地跨进米店,他说,我进来了,进来了。
绮云边走边梳着长辫子从里面出来,她狐疑地扫了五龙一眼,对冯老板喊,爹,大清早的你怎么让他进来了?不嫌晦气?这个臭要饭的,你看我不把他撵出去才怪。
我留他做伙计了。冯老板说,说定了只供吃饭不付工钱的。
什么伙计?绮云圆睁杏目尖声说,爹,你老糊涂了,我家不缺伙计,雇来个要饭的于什么?把他当猪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