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七月的一天,从江北飞来的日本飞机轰炸了城北地区,有一颗炸弹就落在瓦匠街的古塔下面,在沉闷的巨响过后,瓦匠街的人们看着那座古塔像一个老人般地仆倒在瓦砾堆里,变成一些芜杂的断木残砖。胆大的孩子在轰炸结束后冲向断塔,寻找那些年代久远的铜质风铃,他们最后把所有的风铃都抱回了自己的家。
居住在古塔下的腿脚不便的老人多死于这次意外的轰炸,瓦匠街上充斥着恐惧和慌乱的气氛,有的店铺关门打烊,店主拖儿带女地逃往乡下避难。米生在米店的门口站着,看见人们苍蝇似地发出嗡嗡的嘈杂声,在狭窄的街道上紧张地涌动着。米生看了看自己那条残腿,突然深切地意识到战乱对于他的特殊危险,他走进米店,店堂里没有人。他们都去看那些被炸者的尸体了,绮云坐在前厅喝一种由枸杞和山参调制的汤药,据说那是治她的头疼病的。绮云问,是谁让炸死了?听说杂货店老板娘也死了?米生点了点头说,死了不少人。绮云放下药碗,她说,杂货店老板娘是活该,我早说过她这种女人会遭天打雷劈,米生说,我猜你也这样想,你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就留下你一个人。
轰炸过后的天气格外炎热,米店到处潜伏着火焰般的热流,米生光裸的背脊上沁出了细碎的汗珠,他在前厅里焦躁地来回走动,我们是不是也到乡下躲一躲?米生说,听说日本人的飞机明天还会来。绮云沉默了一会儿,后来她说,生死由天,老天让你死谁也躲不过去。我是不会跑乡下去受罪的,要躲就躲到棺材里去。这样死多省事,你们也不要给我送终了。米生朝母亲冷冷地瞟了一眼,他用湿毛巾擦着额上的汗,你说的全是废话,你知道我腿不好,跑不快,炸弹扔下来先死的就是我。绮云愠怒地把药碗推开,她看着米生的残腿说,我一见你就寒心,什么也别对我说。你这个孽障只有让你爹来收拾,我头疼,我没精神跟你说话。米生将毛巾卷在手背上,然后在空中啪地抽打那块湿毛巾,米生说,让爹再打断我一条腿?这主意不错。米生说着就用毛巾抽打条桌上的一只青瓷花瓶,花瓶应声掉落在地,碎成几片,有一块碎瓷片就落在绮云的脚下。
雪巧回来的时候米生已经渐渐恢复了镇静,米生躺在阴凉的夹弄里吹口琴,街北炸死了好多人,那样子真可怕,雪巧显得很惊慌,不停地摇晃着米生的肩膀,你还有心思吹口琴?要是日本人的飞机再来轰炸,我们怎么办?米生拨开雪巧湿漉漉的手说,怎么办?躺着等死,大家都一齐去死,谁也不吃亏。
几天后城北的战事平淡下来,人们没有再从天空中发现日本飞机恐怖的黑影,瓦匠街的店铺小心翼翼地拉开铺板,店员们有时站在台阶上观察天空,天空也恢复了宁静,夏天灼热的太阳悬浮在一片淡蓝色之中,蒸腾经年未有的滚烫的热汽。而在古老的瓦匠街上到处散发着垃圾的臭味,蝇虫繁忙地飞行,路人仓皇地走过烙铁般的石板路面,这是一个异常炎热的夏季,那些阅历深厚的老店员对气候和时局议论纷纷,他们普遍认为最热的夏季往往也是多事的危险的夏季。
空袭的时候五龙正在城南的翠云坊里消夏。听见飞机的引擎声,他从房内裸身跑到楼廊上,对着飞掠而过的两架飞机开了几枪。他知道这样的射击是徒劳无获的,楼廊里站满了衣冠不整的妓女和嫖客,有人看着五龙发出窃窃的笑声。五龙的浑浊的目光从空中收回,怒视着他们,他用枪管在雕花栏杆上狠狠地敲了几下,你们还笑?你们这些人,我要有飞机,一定把你们全部炸死,看你们是不是还笑得出来?五龙对准挂在檐上的一只灯笼开了一枪,圆形的灯笼被穿出一块烧焦的洞孔,然后五龙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楼廊,一边用枪把摩擦着腹股沟。他说,我最恨你们这些张大嘴傻笑的人,花钱玩到个烂X就值得这么高兴?不花钱看到我的鸡巴就值得这么高兴?呸,这世界上根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