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说。
当沈庭方被素梅架到饭桌上时,他像是怀着某种歉意似地朝儿子笑了笑,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儿子碗里,但叙德把它夹回到碟子里,叙德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扫了父亲一眼,沈庭方清晰地听见了儿子的嘀咕:有屁快放。
听说,听说金兰又来缠你了?沈庭方斟词酌句地开了一个头。
听说是听谁说的?怎么,你吃醋了?
金兰这种女人,你不要跟她认真,让她缠住了你就完了。沈庭方说。你是我儿子,我不会害你的,听我一句话,跟她一刀两断吧。
你说得轻巧,你告诉我怎么一刀两断?
心肠要毒一点,该骂的时候就骂,该打的时候就打,沈庭方朝素梅瞟了一眼,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是过来人了,女人是什么东西我比你清楚,你如果一辈子这么混,那你就跟她去混,你如果以后想结婚成家好好过日子,那你趁早跟她一刀两断,现在还来得及,她的孩子还没生下来,沈庭方咳嗽了一声,突然加重语气,那孩子,你永远也别承认是你的。她在外面乱搞,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叙德放下了饭碗,他伏在桌上歪着脑袋注视着父亲,眼睛里时而闪光时而黯淡,他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地发青泛白,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保持沉默,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些讥讽的气声。素梅在旁边注意到儿子的手一直在折压红木筷子,红木筷子似乎快要折断了,素梅就上去抢下了那双筷子,一边用眼神鼓励沈庭方继续他的教诲。
金兰这种女人,沈庭方看了看素梅,又看了看儿子,叹了口气道,金兰这种女人,一条母狗,你根本不用把她当人看的。
不把她当人看?把你当人看?叙德的微笑看上去已经露出几分狰狞,他站起身时沈庭方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双手举起来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但儿子已经被激怒了,你配教训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叙德的手猛地在饭桌上一扫,碗碟乒乒乓乓地撞响了,一只菜碟直飞沈庭方的额角。沈庭方叫了一声,摸到满手油腻的菜汤,再摸就摸到一滩血了。
那天晚上叙德扬长而去,剩下素梅在黯淡的电灯下替男人包扎伤口,素梅看见男人始终闭着眼睛,疼得厉害吗?素梅在他额上粘出一个端正的米形胶布条,他说,你睁开眼睛试试,要还疼就去打破伤风针。沈庭方睁开了眼睛,立即有一滴硕大的泪珠掉出眼眶,儿子打老子,沈庭方说,这回你满意了吧?你又让我出了一回丑。
沈庭方鼻翼上的那滴泪珠使素梅感到震惊,做了二十年夫妻,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落泪,这会儿流眼泪了,你亲爹亲娘殁的时候也没见你掉一滴眼泪,素梅背过身去嘟嚷着,恰好看见墙上的一张彩色年画,画上的那个女人挤在花丛里笑盈盈的,怎么看她的轻薄之态都酷似骚货金兰,素梅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站在凳子上三下两下地就把年画撕下来了。我饶不了你。素梅对着手里的纸团说,你让我沈家人出尽了丑,就这么算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素梅把纸团塞到了煤炉里,看着火苗倏地窜起来吞噬了画上的人和花,我素梅斗不过别人,不相信就斗不过一个婊子货。
香椿树街的人们认为素梅对金兰的惩罚是蓄谋已久的,那天是礼拜一,去工农浴室洗澡的女人很少,而素梅恰恰与金兰在更衣室里冤家碰头了,金兰不是一个人,她的姐姐和嫂子一先一后也都进了浴室。她们来者不善,这种闹事的端倪金兰觉察到了,所以金兰一直缠着一个玻璃瓶厂女工打听在哪里能买到奶糕,她说话的时候不断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素梅和她的亲眷,她们不动声色,只是在她洗头的时候相继抢占了淋浴龙头,金兰没有与她们争,她顶着满头的肥皂泡沫站在角落里等,她想她们来者不善,千万不能与她们争吵。
金兰是突然发现她的危险处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