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己有了黑锅,逼着她把自己的名字从名单中划掉,周老师却装聋作哑,她说,哪来的名单?
我有什么权力记黑名单?你那天有没有走过石桥,不用告诉我。告诉你自己的良心吧。
良心这个简单而常用的概念渐渐在香椿树街风靡一时,人们后来动辄就在谈话或争吵中提到良心,你有良心吗?你还算有点良心,你还有一点良心吗?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即使是被周老师记入黑名单的人,他们也用良心这个词为自己的辩解作有力的论据,周老师还有良心吗?我在水里泡一个钟头捞她家狗狗,他们说,好像是我把狗狗推下桥的,她把我记在黑名单上,她还有一点良心吗?
王德基声若洪钟,那种嗓音天生使儿女敬畏,四月以来王德基对儿女的注意开始集中在锦红身上了。每次锦红对着小镜子往脸上敷雪花粉时,就发现父亲在监视她,她从镜子反光里须见那张熟悉的愠怒的脸,她明白父亲为什么对她出门如此痛恨,正因为摸透了他的心理,锦红反而对他的态度泰然处之,他不想让我出门,锦红想,可是他心里的想法说不出口,他想让我一辈子守着这个家,他想让我变成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可是他说不出口。
我去桃子家做裙子,锦红说,碗洗好了,热水也都烧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袜子留给谁洗?王德基说,让我洗?想让我洗吗?
袜子是小拐的,让秋红洗吧,让小拐自己洗,他长这么大,也该洗双自己的袜子了。
你洗得不耐烦了?急着要嫁人了?王德基冷笑一声,突然踢翻了脚边的一张凳子,我熬光棍养你们,养了十六年也没有不耐烦,你才帮家里做了几年事?你已经不耐烦了?
莫名其妙,我不是告诉你我去桃子家做裙子吗?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秋红的裙子。
锦红扶起凳子,从桌上拿起一卷花布夹在腋下,一边朝门外走一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给我留着门。
你出去到底干什么我知道,王德基说,他妈个X,我一辈子最恨说谎骗人,可谁都来对我说谎,谁都来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我骗你干什么?锦红走到门外,回过头又说了一句,桃子答应帮我做裙子的,现在去她应该在家的。
锦红走到街上时听见父亲在门边朝她吼了一句,你耳朵竖着,八点钟不回来就锁门了,八点钟不回来你就永远别回来。锦红的心颤了一下,她站在街上低头嘀咕了一句什么,终于还是扭着腰肢往街口走了。八点钟,锦红想她一定要在八点钟之前回家,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没有手表。虽然她一直渴望像织锦厂的其他女工一样买一块漂亮的手表。我连一块手表也舍不得买,挣来的工资全部花在你们身上,可他从来就没说过一声好。锦红这样想着鼻子有点酸,害怕眼泪流出来弄污了脸上的粉霜,于是就拼命忍住,让自己去想小徐,想小徐为什么提出第二次约会,想小徐看中了她哪一点,多半是看中了我的脸,还是身材?锦红这样想着又兀自羞涩地笑起来,路旁有家理发后,她便匆匆地在玻璃橱窗前照了照,侧过身子,又照了照,玻璃映现的那个倩影差强人意,锦红想她要是有一双白色高跟皮鞋就更好了,人民商场皮鞋柜摆着那双皮鞋,她去看过三次,可惜最终舍不得买。
第二次约会是在护城河边,当锦红远远地看见小徐爬在电线杆水泥坐上朝她挥手,她的脸颊立刻烧红了一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是一见钟情的。锦红记得她朝小徐栅栅靠近的时候脑子里还惦记着八点钟,提醒自己要时刻注意他腕上的手表,可是两个人在河堤上坐下来,小徐开始不停地说话了,锦红不知怎么就忘记了八点钟,她的目光忽而迷醉忽而清冷,只是在小徐和河上的风景之间巡游,锦红忘了该看看小徐腕上的手表。护城河两岸夜色渐浓,城墙、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