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吧,是个厨子,我热爱我的工作。可我从小就有个理想,一直没实现,而且恐怕越来越没指望实现了。这两年岁数大了,日子也好过了,不愁吃不愁喝,偏偏我越来越想着我那早年的理想。想得我是茶饭无心,一夜夜失眠,都影响我全心全意为外国游客服务了,昨儿个一锅鱼刺都让我熬成鼻涕汤了。听说您这儿开办了‘好梦一日游’,我就兴冲冲来了。”一个瘦小的男人坐在于观对面倾诉。
“那是什么呀你那理想?”
“难,不容易实现,我这么些年也就是光想想。”
“搁我们这儿,就没办不到的事,我还敢跟您放这大话。”于观隔桌凑上去,作洗耳恭听状。
“我从小吧,就特羡慕革命烈士,江姐呵,赵一曼呵,当然还有洪常青。打心眼里敬佩他们,你不知道我看《红岩》、《红色娘子军》时哭成什么样儿。特别是他们就义时,那音乐,那火光,回回我都热血沸腾,至今刑场上的阵阵枪声还回荡在我心头。我恨我生在新社会,没机会跟反动派英勇斗争,没机会为中国人民的解放流血牺牲,喊着‘为了新中国——冲呵!’粉身碎骨。我这想法特过时吧?让您见笑了吧?是,我这人是有点老派。现在年轻人都想着怎么发财。”
“我特别理解你,我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满脑子英雄壮举,至今看见坏人行凶想跑就是迈不开步,冲上去就後悔。”
“咱们那时候的人是单纯。”
“您想怎么死呵?是活活烧死还是让我们把你五花大绑拉到郊外毙喽?这没什么难办的。”
“我是这么想的呵,先从被捕开始。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能不能接全活儿?”
“全活儿单项您随便,我们好说。”
“那我就要一全活儿。你们先把我抓起来,然后严刑拷打。上什么刑到时候咱们再商量。最后,我死也不招,把自首书撕得粉碎,你们恼羞成怒,把我绑赴刑场。我是烧死枪毙都要,先烧再枪毙,还要沿途高呼口号,冷笑着——视死如归。”
“没问题,全满足您,您最后再照我脸上吐口带血的唾沫也可以。”
一个五大三粗黑铁塔似的家伙坐在冯小刚对面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一板爷①,十年大刑上来的,你们不歧视我吧?”
“不歧视,您刑满后能自食其力,让人敬重呵。”
“我既不是佛爷②也不是花贼,那两样我都不沾,就好打架。十年前你们要常去东四一带可能听说过我,我是那儿街头一霸。”
“您忘了?我还让您打过呢。我跟您抖奋,您一脚把我踹西边去了。”
“有这事?不记得了,那会儿打的人太多。不说那个了,我现在是规规矩矩,哪儿人多躲着哪儿走。”
“还得说咱们政府会教育人。”
“是是,至今我感激不尽,那人民民主专政……嘿!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为什么好打个架么?其实我本意不是想当一流氓头儿。”
“您想当佐罗?”
“也不是——我想当将军。统帅大军,冲锋陷阵,驰骋疆场,直到把敌人全歼。”
“好呵,我也巴不得呢。”
“保卫祖国,打击侵略者,维护世界和平,凯旋!会师!总攻——哎哟,想死我了这事!盼了多少年的帝国主义侵略,好容易见着了,来的都是笑嘻嘻夹着皮包的,打不得骂不得。”
“是呵,我也替您憋屈。不过虽然没有战争,您仍然可以当将军——起码当一天。交给我们吧。您想当几星将军?”
“五星,当就当最大的。”
“好的,就是一金板上有五颗星对吧?可以。宴会、接见、礼炮,我们会把这一天的日程给您排得满满的。”冯小刚挥笔刷刷记下要点。
“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