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
,是我在奔跑。记忆重现了城里造船厂昔日的荣耀,他们制造的第一艘水泥船将来到南门的河上。我和哥哥跑向了河边。过去的阳光是那么的鲜艳,照耀着我年轻的母亲,她蓝方格的头巾飘动在往昔的秋风里,我弟弟坐在她的怀中,睁大着莫名其妙的眼睛。我那个笑声响亮的父亲,赤脚走上了田埂。为什么要出现一个身穿军装的高大男人?就像一片树叶飘入了树林,他走到了我的家人中间。
河边已经站满了人,哥哥带着我,从那些成年人的裤裆里钻过去,嘈杂的人声覆盖了我们。我们爬到了河边,从两个大人的裤裆里伸出了脑袋,像两只乌龟一样东张西望。
激动人心的时刻是由喧天的锣鼓声送来的,在两岸欢腾的人声里,我看到了驶来的水泥船,船上悬挂着几根长长的麻绳,绳上结满了五颜六色的纸片,那么多鲜花在空中开放?
十来个年轻的男人在船上敲锣打鼓。
我向哥哥喊叫:
“哥哥,这船是用什么做的?”
我的哥哥扭过头来以同样的喊叫回答我:
“石头做的。”
“那它怎么不沉下去呢?”
“笨蛋。”我哥哥说:“你没看到上面有麻绳吊着?”
身穿军装的王立强,在这样的情景里突然出现,使我对南门的记忆被迫中断了五年。这个高大的男人,拉着我的手离开了南门,坐上一艘突突直响的轮船,在一条漫长的河流里接近了那个名叫孙荡的城镇。我不知道自己已被父母送给了别人,我以为前往的地方是一次有趣的游玩。在那条小路上,疾病缠身的祖父与我擦肩相遇,面对他忧虑的目光,我得意洋洋地对他说: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说话。”
五年以后,当我独自回到南门时,又和祖父相逢在这条路上。
我回家后不久,一家姓苏的城里人搬到南门来居住了。一个夏天的早晨,苏家的两个男孩从屋内搬出了一张小圆桌,放在树荫下面吃起了早餐。
这是我十二岁看到的情景。两个城里孩子穿着商店里买来的衣裤坐在那里。我一个人坐在池塘旁,穿的是土布手工缝制的短裤。然后我看到十四岁的哥哥领着九岁的弟弟向苏家的孩子走去。他们和我一样,也都光着上身,在阳光下黑黝黝的像两条泥鳅。
在此之前,我听到哥哥在晒场那边说:
“走,去看看城里人吃什么菜。”
晒场那边众多的孩子里,愿意跟随哥哥走向两个陌生人的,只有九岁的弟弟。我的哥哥昂首阔步走去时,显得英勇无比,弟弟则小跑着紧随其后。他们手上挎着的割草篮子在那条路上摇晃不止。
两个城里孩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警惕地注视着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没有停留,大模大样地从小圆桌前走过,又从城里人的屋后绕了回来。比起哥哥来,我弟弟的大模大样就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他们回到晒场后,我听到哥哥说:
“城里人也在吃咸菜,和我们一样。”
“没有肉吗?”
“屁也没有。”
我弟弟这时出来纠正:
“他们的咸菜里有油,我们的咸菜里没有油。”
哥哥可能推了弟弟一把:
“去、去、去,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也有。”
弟弟继续说:“那是香油,我们家没有。”
“你知道个屁。”
“我闻到的。”
我十二岁那年王立强死后,独自一人回到南门,仿佛又开始了被人领养的生活。那些日子里,我经常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似乎王立强和李秀英才是我的真正父母,而南门这个家对于我,只是一种施舍而已。这种疏远和隔膜最初来自于那场大火。我和祖父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