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献给少女杨柳.2
一天父亲发现他得了眼疾,他才被迫离开那张铅笔画。
他患病期间,先后在三家医院住过。最后一家医院在上海。他们一直没有对他施行手术。直到八月十四日的下午,他才被推进了手术室。九月一日他眼睛上的纱布被取了下来。于是他知道了八月十四日上午,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因车祸被送入了这家医院,她在下午三时十六分时死于手术台上。她的眼球被取出来以后,医生给他施行了角膜移植手术。他九月三日出院以后并没有回家,他打听到死去少女的地址,来到了小城烟。他的目光注视着河岸上的一棵柳树,他在长久的沉思之后才露出释然一笑,他说:“我记起来了,那少女名叫杨柳。”
然而后来他并没有按照打听到的地址,去敲曲尺胡同26号的黑漆大门。计划的改变是因为他在长途汽车上遇到了一个名叫沈良的人。沈良告诉他一九四九年初国民党部队撤离小城烟时,埋下了十颗定时炸弹,以及一个名叫谭良的国民党军官的简单身世。一九四九年四月一日,也就是小城烟解放的第二天,有五颗定时炸弹在这一天先后爆炸。解放军某连五排长与一名姓崔的炊事员死于爆炸,十三名解放军战士与二十一名小城居民(其中五名妇女,三名儿童)受重伤和轻伤。
第六颗炸弹是在一九五○年春天爆炸的。那时候城内唯一一所学校的操场上正在开公判大会。三名恶霸死期临近。炸弹就在操场临时搭起的台下爆炸。三名恶霸与一名镇长、五名民兵一起支离破碎地飞上了天。一位名叫李金的老人至今仍能回忆起当时在一声巨响里,许多脑袋和手臂以及腿在烟雾里胡乱飞舞的情景。第七颗炸弹是在一九六○年爆炸的。爆炸发生在人民公园里,爆炸的时间是深夜十点多,所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公园却从此破烂了十八年。作为控诉蒋介石国民党的罪证,爆炸后公园凄惨的模样一直保持到一九七八年才修复。
第八颗炸弹没有爆炸。那一天刚好他和沈良坐车来到小城烟。他后来站在了那座水泥桥上。那些掘河的民工在阴沉的天空下如蚂蚁般布满了河道,恍若一条重新组成的河流,然而他们的流动却显得乱七八糟。他听着从河道里散发上来的杂乱声响,他感到一种热气腾腾在四周洋溢出来。在那里面他隐约听到一种金属碰撞的声响,不久之后一个民工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喊叫,他在向岸上奔去时由于泥泞而显得艰难无比。接下去的情形是附近的所有民工四处逃窜。他就是这样看到第八颗炸弹的。几天以后,他在这座桥上与沈良再次相遇。沈良在非常明亮的阳光里向他走来,但他脸上的神色却让人想起一堵布满灰尘的旧墙。沈良走到他近旁,告诉他:
“我要走了。”他无声地看着沈良。事实上在沈良向他走来时,他已经预感到他要离去了。然后他们两个人靠着水泥栏杆站了很久。这期间沈良告诉了他上述八颗炸弹的情况。
“还有两颗没有爆炸。”沈良说。
谭良在一九四九年初,用一种变化多端的几何图形埋下了这十颗定时炸弹。沈良再次向他说明了这一点,然后补充道:“只要再有一颗炸弹爆炸,那么第十颗炸弹的位置,就可以通过前九颗爆炸的位置判断出来。”
可是事实却是还有两颗没有爆炸,因此沈良说:“即便是谭良自己,也无法判断它们此刻所在的位置了。”
沈良最后说:“毕竟三十九年过去了。”
此后沈良不再说话,他站在桥上凝视着小城烟,他在离开时说他看到了像水一样飘洒下来的月光。
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五日傍晚,化肥厂的锅炉突然爆炸,其响声震耳欲聋。有五位目击者说当时从远处看到锅炉飞上天后,像一只玻璃瓶一样四分五裂了。
那天晚上值班的锅炉工吴大海侥幸没被炸死。爆炸时他正蹲在不远处的厕所里,巨大的声响把他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