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点神智不清了。现在山峰已经没有力气摆动双腿和摇晃脑袋了,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脖子上,他脖子拉直了哈哈乱笑。狗舔脚底的奇痒使他笑得连呼吸的空隙都快没有了。
山岗一直亲切地看着他,现在山岗这样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山峰回答他的是笑声,现在山峰的笑声里出现了打嗝。所以那笑声像一口一口从嘴中抖出来似的,每抖一口他都微微吸进一点氧化。那打嗝的声音有点像在操场里发生的哨子声,节奏鲜明嘹亮。山岗于是又对站在门口的妻子说:“这么高兴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而他妻子依然贪婪地看着小狗。他继续说:“你高兴得连呼吸都不需要了。”然后他俯下身去问山峰:“什么事这么高兴。”此刻的笑声不再节奏鲜明,开始杂乱无章了。他就挺起身对弟媳说:“他不肯告诉我。”山峰的妻子仍坐在地上,她脸上的神色让人感到她在远处。
这时候那条小狗缩回了舌头,它弓起身体抖了几下。然后似乎是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它的眼睛一会儿望望那双脚,一会儿望望山岗。山岗看到山峰的脑袋耷拉了下去,但山峰仍在呼吸。山岗便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什么事这么高兴。”可是山峰没有反应,他在挣扎着呼吸,他似乎奄奄一息了。于是山岗又走到那只锅子旁,揭开盖子往里抓了一把,又涂在了山峰的脚底。那条狗立刻扑了上去继续舔了。
山峰这次不再哈哈大笑,他耷拉着脑袋“呜呜”地笑着,那声音像是深更半夜刮进胡同里来的风声。声音越拉越长,都快没有间隙了。然而不久之后山峰的脑袋突然昂起,那笑声像是爆炸似的疯狂地响了起来。这笑声持续了近一分钟,随后戛然而止。山峰的脑袋猛然摔了下去,摔在胸前像是挂在了那里。而那条狗则依然满足地舔着他的脚底。
山岗走上前,伸手托住山峰的下巴,他感到山峰的脑袋特别沉重。他将那脑袋托起来,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他那么看了一会才松开手,于是山峰的脑袋跌落下去,又挂在了胸前。山岗看了看表,才过去四十分钟。于是他转过身,朝屋内走去。他在屋门口站住了脚,他听到妻子这样问他:“死了吗?”“死了。”他答。进屋后他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早餐像仪仗队似的在桌上迎候他,依旧由米粥和油条组成。这时妻子也走了进来。妻子一直看着他,但妻子没在他旁边坐下,也没说什么。她脸上的神色让人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走进了卧室。
山岗通过敞开的门,望着坐在地上死去的山峰。山峰的模样像是在打瞌睡。此刻有一条黑黑的影子向山峰爬去,不一会弟媳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他看到她正在山峰旁边站了很久,然后才俯下身去。他想她是在和山峰说话。过了一会他看到她直起身体,随后像不知所措似的东张西望。后来她的目光从门口进来了,一直来到他脸上。她那么看了一会后朝他走来。她一直走到他身旁,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似乎是在看着一件叫她烦恼的事。而后她才说:“你把我丈夫杀了。”
山岗感到她的声音和山峰的笑声一样刺耳,他没有回答。
“你把我丈夫杀害了。”她又说。
“没有。”山岗这次回答了。
“你杀害了我的丈夫。”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有,”山岗说,“我只是把他绑上,并没有杀他。”
“是你!”她突然神经质地大叫一声。
山岗继续说:“不是我,是那条狗。”
“我要去告你。”她开始流泪了。
“你那是诬告。”山岗说。“而且诬告有罪。”说完他轻轻一笑。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迷惑地望着山岗,很久后她才轻轻说:“我要去告你。”然后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山岗看着她一步一步出去。她在山峰旁边站了一会,然后她抬起手去擦眼睛。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