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1
特意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也确曾吩咐过我,对这个青年“需要格外细致地接待”。还说:“善良是有意义的。今天生活中尤其需要些善良。不善良归根到底将与文学和一切艺术无缘。”
“他……他为什么用‘细致’这个词?”
“他有时喜欢用与众不同的修辞方法表达他的意思。”
“是这样……他还说了我些什么?……”
“他还说,他和你共同度过了一个挺愉快的下午。”
“是的是的。一点儿不错。他说的是真实情况!”
我看得分明,他暗暗吁了一大口气。由于过分的敏感所造成的紧张神态,也瞬间松弛了下来。真没想到,他竟那么在乎他给别人留下的印象!但转而想想我自己,也竟那么在乎给别人,具体说是给这个我遭遇到了的青年留下的印象!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别多心,我笑我自己。”
“笑你自己?……”
“真的。”
当时我并没有领悟黄宗江老师说“需要细致接待”的含义。觉得不过是种“黄宗江语言风格”的说法。此刻我彻底地领悟了,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比小蜥蜴类还敏感的青年。别看它们有时似乎一动不动地木呆地趴在那儿,但是即使你的影子无意间晃到了它们一下,它们都立刻警觉起来,以为你打算伤害它们。甚至以为你已经伤害了他们。对于这样的一个青年,倘不“细致”地接待,简直不啻是一种罪恶吧?而他的内心里,究竟布满了一些什么样的特殊的感知神经呢,使他那么提防受到伤害,使他那么易于觉得受了伤害呢?黄宗江,黄宗江,你自己又是一位多么“细致”多么善良的长者啊!你既能陪他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我何以不能使他接受些他希望接受的诚恳呢?
“肖冰,你是学生会的吧?”
“不……”他矜持地摇了一下头,“我不是。”
“那么现在起码有一点是肯定的了——你到我这里,不是为了把我弄到你们学校去对话什么的。”
这真是我的一个想愉快也不大愉快得起来的下午。有陌生的不速之客光临。却又不知他的目的何在。似乎得我自己猜。似乎得我哄着他对我说。这像是一个斯芬克斯嘛!而我可不是俄狄浦斯啊!也不愿做俄狄浦斯啊!猜不到,也许又将被认为盼望“速战速决”进而“速胜”之逐客方法。好比陪皇上下棋,输了,你是故意输的,是亵君之罪。赢了,你是一心要赢,欺君之罪。
“如果是,冒着这么大的风,我来请你了,你去不去呢?”
他又凝视着我。我觉自己仿佛被斯芬克斯石像凝视着一样。
“那,我就去。”
他古怪地笑了笑。
“我想知道,当别人来请你的时候,你是高兴去呢?还是不高兴去呢?”
“有时高兴去。有时不高兴去。”
“不高兴去的时候,也去吗?”
“十之八九,也去。”
“还要装出高兴去的样子?”
“这,有时候装。有时候不装。通常情况下,即使装不出高兴的样子,也要装出不太不高兴的样子。”
我认为我回答得够坦率够细致的了。
但他似乎仍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不高兴去的时候,也要装出,用你的说法,装出不太不高兴的样子呢?”
“因为我在当着别人的面的时候,总是缺乏勇气坚定不移地说‘不’!”
“怕什么?”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承认:“怕别人失望。”
他凝视着我,古怪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