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出声……
他呆望着,直至她的背影入村,一拐不见了,才缓缓地备觉失落地转过身——却又发现老妻站在屋里,一手挑着门帘儿也正呆望着他……
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妻说:“我今晚也忘了为你热擦身的水,你若是不怕河水凉,若是觉得身上燥得慌,那你就去河里洗洗。”
他说:“不去!”
她说:“明明心里想去,为什么嘴上偏偏说不去?去吧,去吧!我闻不得你浑身的汗味儿……”
她将他推下了床。
“那……那我就去河里泡泡……”
他煞有介事地抓了条毛巾,心急脚快地往外便走。
妻叮咛孩子似的声音在他背后说:“提防河里冒出个蛤蜊精把你夹在她的壳里,使你想回家也回不来了!……”
卓哥和小琴,这一对儿打是男孩儿和女孩儿的时候起,就两心相印两情虔诚地暗拜了姐弟,就发誓永永远远的“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就互视为世上最亲的亲人的怅男怨女,终于的,是又幽会在一起了。
他欲向她解释,她却用一只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摇着头说:“不讲也罢。我信‘你心有我’。我想,你怎么也不会是情愿的!……”
三句话说得个卓哥胸中久积的委屈骤释,有苦难言的孩子见了娘似的,呜呜而哭。那小琴是同样程度的委屈和难过,也忍不住哭了,于是相与抱头痛哭。
二人痛哭一场,都怜悯起对方来。被那份儿相互的怜悯促使着,便彼此亲爱起来。有情人儿间的亲爱,往往由于遭到阻挠和破坏而百倍的炽烈,如同泼了油的干柴,哪怕仅仅是一吻一抱,也会火星四射,也会引发起熊熊欲火。他们一时的都情难自禁,所求似饥,迫不及待。于是你帮我,我帮你,转瞬间相互剥得赤裸裸的,便在细沙滩上恣情肆意地效床上夫妻,大做起野合之事来……
羞花容倦,狂蝶力惫,卓哥愁怕起来。愁的是你幽我会,总非长久之事。怕的是小琴一旦怀孕,私情公开,二人都没法儿再在村里待下去了。
小琴就怂恿他趁早与自己比翼齐飞,定下个日子,双双逃离紫薇村。
卓哥听了,低头沉默。
小琴问:“难道你不愿意?”
卓哥只是低头无言。
小琴急了,推着他佯怒道:“你哑巴了吗?还是高兴为紫薇村人充驴做马?”
卓哥这才开口道:“不行的啊!你逃离了紫薇村可以,我若与你一块儿逃离了,磨房门前那碑可怎么办?”
小琴眨了几眨眼,困惑不解地问:“我操心那碑干什么?它又不是老父老母需你赡养。也不是孩子,你一去,他便成了孤儿,落个和你当年一样的命运!……”
卓哥长叹一声,愁眉紧锁地说:“话倒不错,它非老父老母,也非孩子,但比老父老母还抛弃不得,比自己个年幼的孩子还丢舍不下啊!它刚立在那儿没些天,是全村人为我立的。碑上刻有我的名字。我一走,它不就变成了全紫薇村人们的奇耻大辱了吗?我是吃百家饭,睡百家床长大的呀!他们对我有恩的呀!”
小琴不听犹可,一听这话,佯怒顿作真怒,瞪着他抢白道:“那碑是他们为紫薇村,为他们自己希图的好名声才立的!人人都对你有恩,我对你就没恩了吗?你住在刘家时,我小琴没像姐一样爱护过你吗?宝顺那小死鬼曾拿你天天当马骑,是谁因为呵斥他挨过打骂?你膝盖磨破了,又是谁天天晚上烧了热水泡了草药替你洗?又是谁像疼在自己身上似的一边替你洗一边掉泪?……”
卓哥就又低垂下头无言无语了。
“你回答我的话呀!”
“我……我陪你一逃,也太对不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