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么?所谓“返祖现象”这一解释,不是太牵强附会,太不能自圆其说了么?
一个开始发现自己长尾巴的人的不安和恐惧,是比壁虎和晰蜴一出世竟没长尾巴的不安和恐惧巨大百倍的。因为我们必然地要想——哦,上帝呀!我怎么了?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它们却是不会这么去想的……
起初我以为自己骶骨那儿不过长出了骨刺,没太在意。四十六七的人了,这儿那儿长骨刺不足为怪。无非不能久坐。久坐挫痛。但我那些日子并不写什么,何必久坐?至于读书,我一向是习惯于仰躺着读的。
后来我就在意起来了。不能不在意了,因为骶骨那儿的硬梆梆的包,顶端开始变尖了。连仰躺着读书都不可能了——那儿一着床就疼。
我首先想到的是癌。当然,四十六七岁的人,生癌也是不足为怪的。可若生在自己身上,毕竟不像生在别人身上那么想得开。那么不在乎,那么无所谓。
我没敢告诉妻子。尽管她一向对我这个只善于爬格子、再没什么其它本事可言的丈夫,持一种有也可无也可的态度。但我猜想,一旦真的没了我,没我的日子绝不会比有我的时候强到哪儿去。她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了,重找个丈夫肯定不是太容易的事儿。现而今,中国的四十多岁男人,倘若失偶,我以为别的男人们是大可不必陪着掉眼泪的。就算夫妻感情原本不错,那失偶的男人的悲伤,很快也会过去的。悲伤一过,他们的眼睛便会比以往更加地没了管束,专往二十多岁的满大街都是的夏季裸胳膊裸腿冬季服装一个比一个新潮的姑娘们身上瞟。这一事实对四十多岁的寡妇或离婚女性明摆着是相当不利的。既不利又不公平。而且将越来越不利越来越不公平!我可不愿我的妻子因了我而憎恨时代的世风日下!
于是我背着妻子去医院检查。在外科候诊处,我见到了我顶不想见到的人——老苗。
不想见到也得主动打招呼啊!
我说:“老苗,也来看病呀?”
他说:“不是我来看病,是陪你嫂子来看病。”
“她人呢?”
“已经进门诊室了。”
“哪儿的问题?”
“可能是生了骨刺吧。骶骨那儿。当然,也不排除是什么癌”。
他忧郁地叹气。
我也叹气。一方面表示对别人的同情,另一方面为自己。
我安慰他:“想开点儿。万分之几的比例,哪儿那么巧就摊在嫂子身上呢?”
他又叹气。喃喃地嘟哝:“是啊,哪儿那么巧就摊在她身上呢?”
听他口吻,倒好像他的忧郁,他的叹气,完全是由于自己的老婆摊不上什么癌似的。
一位秀眉秀眼,脸庞白里透红,红里透粉的护士从走廊尽头姗姗走来。老苗一发现她,目光立刻被吸引住。
我无话找话地说:“嫂子情绪还稳定吧?”
老苗只顾望那女护士,没听我的话。他忽然起身说:“对不起,我认识那女孩儿,得向她咨询几句!小高!小高!小高你越发漂亮了嘛!大姑娘样儿了嘛,完全长开了呀……”
他已迫不及待地迎将上去,和那年轻漂亮的护士小姐热情洋溢地周旋开了。模样欢天喜地如同无忧少年,完全没有在“作协”机关那种可敬长者的矜持劲儿了。
唉唉,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痴心妄想揪住什么“青春的尾巴”呀!岂非瞎子点灯白费蜡么?又不是“大款”,不过是“一小撮爬格子动物”的市级“领班”,再使尽浑身解数地作无忧少年状,小姐们也是不稀罕“傍”你的呀!咋就连这么一丁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呢?何况自己的老婆还在门诊室设出来,结论尚不可知,还没被明确判处死刑那!我因自己毕竟比他年轻二十来岁,脸上的皱纹明显地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