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觉得双腿软了,再也没力气往起站了。觉得肋骨和眼眶哪儿,又开始痛了似的……
厂长不安地问:“老王,你没事儿吧?”
他嘿然摇头,无声苦笑。
厂长推心置腹地说:“老王,咱们在这个小厂共事多年了。你是好人,我俩心里都有数儿。我俩已经商议过了,提议工会讨论,补助你三千元。这样,你欠厂里,欠别人的钱,就可以都还上了。在厂里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好人应该受到点儿爱护……”
副厂长也说:“你向厂里借钱,向别人借钱的原因,我俩也是知道些的。你爱人下岗了,我俩的提议名正官顺,估计工会讨论通过也没什么问题……你脸色不好,你……”
他身子晃了几晃,一阵头晕目眩,栽倒了……
下午,厂里出车,副厂长亲自将他陪送回家。副厂长告辞后,他仰躺了一会儿,见儿子的桌上书书本本堆得太乱,起身替儿子整理。整理中,发现了儿子的日记。没想到儿子还记日记,没想到已经记了大半本儿。他退向床,坐下翻。看着看着,眼泪流下来了——一向似乎连对父母都冷淡无感情的儿子,却原来是一个对父母感情深厚的好儿子!一页页一行行一句句,记下了平日里对父母的般般种种的体恤!
妈妈由于下岗,连日来心情糟透了,动不动就和爸爸发生不必要的争吵。这很影响我学习,但我一定要忍,因为爸爸已经做了我的榜样。我绝不可流露出对家庭生活的忧虑,我还是学生,再忧虑也没法子。如果流露了,反而会增加爸爸妈妈的烦恼……
我觉得自己也活得很累。今天学校又收费为学生买课外复习资料。我早已看出爸爸妈妈手头儿紧,回家只字未提……
爸爸老了,头发已经花白了。妈妈这一年也老得明显,变得爱唠叨了。我心里好可怜他们。他们对生活的唯一希望,已经完全寄托在我身上了。但我如果考上大学,他们真的供得起我么?四年啊!我像一座山,还要继续压在他们身上么?我不忍心。爸爸妈妈,我不忍心啊!……
我不想上大学了!我想工作,为了减轻爸爸妈妈的经济负担。我想早点儿打工!,……
他再也看不下去,将儿子的日记压在胸口,伏在床上放声大哭!
没想到没想到儿子也活得这么疲惫……
厂里每两年例行一次的身体普查的第三天,合同医院通知他复查——X光片显示他肺上有几处可疑阴影。
去?——还是置之不理?
他独自思考了几天,如同哈姆莱特终日苦苦地思考“生——还是死?”
他将通知单撕了,决定置之不理。
内心里倒也没什么惶恐,只不过觉得太疲惫了,不愿命中再出现任何“麻烦”之事来纠缠自己了。从此,一种无所谓的,近乎视死如归的人生态度,渐渐形成在他的意识里。归去来兮?归去也好。他常这么想,唯觉得早死太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儿子。
第一场雪下得很厚,很松软。到处银妆素裹,玉砌琼雕,城市变得干净而又美丽。雪是从天黑时分下起的。第二天是个明媚的朗日,雪不化,也不太冷。而且,是星期日。
“今天谁也不许扫我的兴!今天咱们一家三口都要出去赏雪!中午到饭店撮一顿!”
妻子和儿子对他的提议倍感意外,但都表示依从。那一种依从的态度中,又都有几分大人照顾小孩儿好情绪的成分。他看出来了,却并不因而沮丧。相反,兴致更高了。不知为什么,那一天,他忽然极想当一次孩子。极想被人哄,被人宠,被人亲爱地予以呵护,哪怕是有些勉强于妻子和儿子。
一家三口去了公园。
他在雪地上打滚儿,用雪球儿抛妻子,往儿子领口里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