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段 我杀陈玉成(2)
堂堂一国之君女王太后让他讲,她听,六指怎能不激动呢?于是没头没绪,满嘴唾沫星子地讲了起来,讲与柿饼脸姑娘如何第一次在剃头挑子热水锅前相见,如何一见钟情,如何眉来眼去,之后如何在麦秸垛谷草垛私会,最后朱和尚迁徙,柿饼脸她爹如何杂毛,如何大槐树下生离死别;迁徙途中,如何思念,如何在天地冥晦中拉动黄河,如何回去寻找柿饼脸,柿胼脸又如何嫁人;几百年又如何朝思暮想……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不能备述。讲着讲着,太后开始泪流满面,没等六指讲完,便一头扑到六指怀里(把小安子、县官韩诸人吓了一跳),大叫:
“六指哥,苦了你了!”
六指这时才明白,眼前的太后,果真是几百年前的柿饼脸姑娘,所以她才刀下留人,听他叙说详情。什么太后,是自己的恋人,于是也像当年在稻草垛旁一样,也伸手搂住了太后的头:
“柿妹子,想死我了,这不是在梦里吧?”
接着小安子、县官韩诸人纷纷后退,腾出麦田中一席地方,供太后与六指叙说旧情。六指说分别后的种种事情,到延津的种种苦难;太后说天转地转,生死轮换,怎么从一个乡下小丫头到小官宦之家,又怎么入的满族籍,又怎么入选进宫,怎么奋斗成了皇上的宠物,怎么生儿育女,怎么宫廷险恶,怎么历经风险,怎么成了太后,吃的苦一点不比六指少;倒使六指觉得自己历经的苦难和思念轻如尘埃,不值一提。太后又说,她也常年累月,在世界上牵挂一个人,就是那个可爱的剃头匠六指。又让六指拿他第六个多余的指头给她,搁在掌中看了半天,点头说:
“是六指,是六指!”
接着泪又下来了。
接着又叙话。
六指:
“现在在宫中怎么样?”
太后用手拈着衣襟说:
“还能怎么样,不就那么回事。宫里的日子,没有一天是省心的。呆在宫里,就常想过去的平常百姓日子;可一过平常百姓日子,就又想宫里伺候得如何舒服。”
六指:
“宫里怎么个舒服法?”
太后扭捏地笑了:
“怎么说呢,这么说吧,拉屎时,还有人给你搔痒。”
六指点点头,半晌不语。又问:
“这次怎么到延津来了?”
太后眊了六指一眼:
“还不是为了你。”
六指大吃一惊,用手指着自己:
“为了我,为了一个六指,就可以兴师动众到延津?”
太后:
“这是从西边回北京,路过。我让待了一下。”
六指撅嘴:
“我想也不会专门为了我。”
太后指着他:
“看,小心眼了吧?”
两人都笑了。
六指又问:
“怎么一到延津,别的不干,就让人赶斑鸠?”
太后撅着小嘴不高兴了:
“你还说没有忘了我,连斑鸠都忘了?”
接着就委屈地“嘤嘤”想哭。
六指赶忙想。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即他与柿饼脸姑娘在潞、泽两州谈对象时,那年春夏之交,地里是青嫩的麦苗,两人躺在麦棵里谈恋爱。谈着谈着,翻来覆去,发现空中飞舞的斑鸠。二人便爬起来,跑着捉斑鸠,你捉一个,塞到我怀里;我捉一个,塞到你怀里;相互嬉闹,追逐,不时扑倒在一起,像电影中的常见镜头一样令人难忘。原来几百年之后,身为太后的柿饼脸姑娘,那个柿妹,还没忘记当年与六指哥追麦苗中斑鸠的把戏。现在六指想起来了,马上就很感动,一把抱住还在委屈的太后:
“柿妹!”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