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08娘舅.1
左向右了吧?在她的叙述中,1939年她娘家好象家道还没有中落,于是后来的一幕幕剧情转折不就显得更加悲惨了吗?──从这个意义上说,观众和后来的叙述者──当他们开始跟着导演入戏的时候──都毫不犹豫拋弃自己站到对方──导演和戏剧的立场上,一下就按照唯美倾向主动加入了创作。──60年后引起我们怀疑的是:你当时仅仅是个一岁的孩子,你怎么知道你娘的模样和品格呢?俺娘听到这个疑问马上就红了脸──她还是一个老实人呀,她还不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或政治家,她没有厚颜无耻地在那里咬着牙坚持──如果你一味地坚持自己我们又能拿你怎么样呢?恐怕久而久之我们也就认输和相信了──而是马上老实地找了一个旁证:
「我也是听你大姨说。」
等她再次叙述的时候,她就开始在戏剧开场的时候──没等我们怀疑,主动先把1939年的漏洞给堵上,这时开头就变成了:
「我听你大姨说……」
然后再说她的亲娘也就是俺的旧姥娘长得什么样是怎样一个为人──大姨当时已经17岁,当然她是有资格来给俺娘的叙述做旁证的。──1939年俺的旧姥娘是一个干净体面、争强好胜的中国农村妇女。──故事就从这里展开。──在她行将就木前的一个月,她的17岁的大女儿也就是俺的大姨在20里外的村庄生了她出嫁后的第一个孩子。这时俺的旧姥娘已经病入膏肓,但在孩子九天──做九──的时候,她还是强撑着身子从20里外来看望女儿。这时她的身子和腿已经浮肿,她在家里已经不能起床和走路──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是肾病还是肝病,是生俺娘时得的月子病还是和这毫无关系的腹肿和腹胀,俺娘直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个故事原来是建立在不可知的物质基础之上──不能说不是俺娘的大意。可是,这内核的不可知是不是戏剧对于艺术的另一种要求呢?这时我们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于是就没有贸然像戳穿她开场一样深究旧姥娘的病因。──来看望女儿这天,虽然已经病入膏肓,身子已经浮肿,已经不能下床和走路,但她还是五更起床,对着镜子在那里梳妆──从五更一直梳洗到天亮,共梳了三个小时,接着又将自己最体面的长裙从柜底找出来,抚平它的皱折穿到自己身上──这是不是有什么预感呢?是不是预料到这是自己在世界和亲人面前──一个正规和严肃的场合──的最后一次亮相呢?是不是在舞台上的最后一次绝唱呢?──于是就一定要给世界和我们留下一个坚强不屈的印象好让它以虚假的坚强来代替真实的虚弱而让自己的尊严永不遭到侵犯和磨灭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能以痛苦维护体面,能以强迫来抑制自己──她可真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也许在这次出征和亮相之前,她就想到了自己最后的出路,想到自己身后的大女儿、八岁的二女儿、三岁的三女儿和一岁的小女儿,想着想着就流了泪,这反倒更加增加了她出征的信心。她把对世界的一切无奈、愤怒和深情,都寄托到了自己的梳洗之中。等到东方动了,天大亮了,她竟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为了这次出征,她还专门让人到镇上雇了一辆骡子轿车──几年后俺娘的新爹──俺的新姥爷在大户人家赶的就是这种威风的轿车──这样的骄车俺的旧姥娘平生没有坐过,现在去坐甚至显得有些夸张和做作──但我们想俺的旧姥娘当时想:夸张就让它夸张吧,做作就让它做作吧,我就是要用这种夸张和做作,来完成我生前的最后一次壮举。于是当俺旧姥娘的骡子骄车──三匹漆黑挂红的骡子──停靠在20里外俺大姨婆家门口时,它一下给俺大姨在婆家的社会地位提高了多少百分点啊。娘家的骡子骄车来了。从骄车上下来的旧姥娘,神采奕奕,头发油光水滑,身着拖地长裙,手里还拿着一个干净的麻丝手巾──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农妇,现在一举一动,一招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