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保良克制着恼怒,掀开被子想要站起身来:“菲菲,你既然认为我是这样一个无耻的人,你何必还要理我!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不愿意跟你谈她!”
菲菲执拗的声音,表示了她的坚决:“你为什么不谈!我非跟你谈不可!”
保良皱眉推她:“去去去,回去睡觉去,你不困我还困呢,我明天还得出去找工作呢。”
菲菲的嗓门,开始压不住恶毒的怨恨,她不管时间是否已近半夜三更,“你还要找工作?你不会让她养着你吗,你傍了这么个阔妞,你还要去找工作?”
菲菲的喊叫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异常尖厉,每一声都能刺伤保良脆弱的神经。金钱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就是这么公认,以致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对保良的猜疑,竟是如此异口同声。
保良站起来,瘸着一条腿拉起菲菲,拧着她的胳膊往小屋里推。菲菲使劲甩开保良,把保良甩了一个趔趄。保良胡乱地穿上衣服,发狠地说了一句:“你不让我睡我上别处睡!”他拉开门要走,菲菲突然扑过来了,万般恳求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保良,你别走,你到哪儿去睡?”
保良拼命去掰菲菲的双手,掰了几次才把菲菲掰开,掰开的同时他夺门而出,扔下了几个愤怒的字眼:
“你管不着!”
保良走出屋门,走出很远还听到菲菲哭喊的声音。那喊声当然惊扰了四邻八舍,有好几家打开门来骂骂咧咧:
“你们睡不睡觉!吵什么呀半夜三更!”
他们肯定也都听见了菲菲的怨毒:“你想跟谁睡就跟谁睡去吧,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人!”
在菲菲的叫骂声中和邻居们的探头探脑之下,保良跛出了小巷,来到了大街。大街上除了远处一辆市政公司的洒水车外,看不到其他一车一人。他盲目地向前跛去,只想离那些叫骂和窥探越远越好。他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贫民窟去,在那里他感觉毫无自尊。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公园的门口,公园门口的广场上,灯清如月。在这片银白色的广场中央他恍然看到,一辆银白色的“奥迪”在静静地等候。他脚步飘飘地走了过去,想拉开车门上车,车却无声地化人银白的空气之中,痕迹全无。
幻觉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全身疲乏地在公园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又看到一辆白色的“宝马”在广场的一角若隐若现……他看到自己再次走过去了,拉开车门向里张望。车里坐着权虎和姐姐,正拥抱着彼此热吻,姐姐抬头看见他了,伸出手来摸他头发。他叫了一声姐姐,姐姐笑而不答。他想告诉姐姐的第一件事就是妈妈已经死了,但姐姐还是笑。他又告诉姐姐,他也从家里跑出来了,他现在孤身一人。姐姐用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手指伸进发丛,手心掠过发梢,那份温柔,真的很好。保良闭上眼睛尽情享受,再睁眼时,广场上已经空空如也,静无一物。
保良趴在自己的膝头,他想让自己沉人思考和遐想,却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天亮时他醒过来了,广场上真的停了几辆车子,但没有“宝马”,也没有“奥迪”。
一周之后,保良的脚基本好了。
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上街,逢到房东过来又吵又闹时,他可以抽身便走。如果缓步慢行,几乎看不出一点颠跛的样子。
这次受伤,保良从生理的层面,进一步体会了父亲的心态,一个腿脚不便的人,生活将多么艰辛。有很多次,保良真想回家看看,虽然这个家与鉴河岸边的那个家比,并无那种让人魂牵梦系的亲切,但那也曾是他的家,那个屋瓦崭新的院落,还住着腿脚不便的父亲。
可是,保良始终没有回去,他说不清自己是害怕见到父亲,还是赌着气不肯屈求父亲。
天渐渐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