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江那边
炒锅的热气和油烟积起氤氲,从店门漫出去,浸染到街边。他们互相看过去,轮廓有些模糊,说话的声音则是隔膜的。埋头吃了自己的一份,嘉宝也吃了,她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东西,要在过去,可能会嫌油腻,可现在,他们有限的生活费早就刮尽了膏腴。她本来也喜味厚,如今更觉得香和满足,还有新奇。吃罢出来,两下里分手,方才的话题没再提起。
第二天,嘉宝醒来很晚,房间里已经大亮。暑气起来了,但身下的篾席尚有凉意。她枕着手臂仰天躺着,昨晚上就像一个梦,心里头是糊涂的。她用心想了一会,方才想起她与他们说的话,可他们算是回答她了吗?显然没有,但是他们也不像有恶意。那她到底还要他们怎样?停了一时,嘉宝跃身起来,将事情扔在了脑后。可是正应了那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几天以后,早晨起来,嘉宝在门口地上看见一封信,显然是从门缝里推进来的。嘉宝拆开信,读了几行,便止不住战栗起来。信是南昌写的,约她见面,就在今天下午,地点是小兔子家里。即便头脑简单如嘉宝,也推测出他们又来过了,并且大胆到送给她信。一阵恐惧袭来,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她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她捏着信,薄脆的信纸很快让手心里的汗濡湿了。她想,是不是要叫丁宜男陪她去,可信上只让她自己去,如果她带了丁宜男,会不会叫他们生气?他们让她怕,同时呢,又有一点点吸引她。简单的人,总是鲁勇的,于是,下午,她单刀赴会了。
她骑车来到小兔子家公寓楼门前,曾经与丁宜男来过一回。夏日的午后马路上没什么人,一辆几乎空着的无轨电车开过去,一个小孩手里捧着一块冰镇西瓜急急地赶路,手指缝里向下滴着水。梧桐叶间蝉鸣着,盖过了所有琐细的市声。她锁上车,走进公寓门厅,一股森凉从大理石地面升上脚心。开电梯的人坐在电梯里打盹,她没有惊动他,生怕他再盘查她。走入边上的楼梯,一步两级地上去。磁白色的大理石楼梯环着电梯井盘旋上去,那铁索黑森森的,纠结成巨大的一束,看起来很狰狞。楼梯边有狭窄的长窗,原先镶着彩色玻璃,如今一半以上都换了,看上去就是残破的。嘉宝大步跨着楼梯,手里甩着自行车钥匙,钥匙上拴了一朵紫色玻璃丝编的喇叭花。嘉宝此时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情,所以便轻松下来。她还多上了一层,再退下来,来到了小兔子家门前。她按了门铃,应声开门的人是南昌,她随南昌走过走廊。走廊里光线很暗,因两边的房门都关闭着,上面贴了封条。这情景使嘉宝挺诧异,原来,他们的遭遇也不怎么样。可是,那毕竟是不同的,不同在哪里?嘉宝天真地找到一条理论:他们是人民内部矛盾,而嘉宝的家则属于敌我矛盾。走廊顶头的房门半掩着,有光透出来,南昌带她推了进去,眼前不禁一亮。这是一间套间,里外都有床铺,显然是其他房间被封之后,起居就都集中在此了。房间是东南向,光线很充沛,从窗上的竹帘缝里泻进来。嘉宝这时发现小兔子家里只南昌一个人,便问:人呢?南昌说:难道我不是人?他笑着,显得挺可亲。嘉宝又说:这不是小兔子家吗?南昌说:我们就像兄弟一样!嘉宝不再发问,好奇地打量房间,走来走去。南昌则像主人一样随在其后,向客人解释这解释那。他告诉她,墙上的字是某个政要人物所写,与小兔子的父亲是莫逆之交;又告诉她,书橱里的一尊铸铁胸像是小兔子的母亲出访苏联带回国的纪念品,那是苏联一名革命诗人的塑像,所以,小兔子的母亲其实是革命队伍中的文化人;当嘉宝拿起胸像旁边的一对象牙小象,南昌不由笑了,他想起了小老大。他向嘉宝说起小老大这个人,再说起小象的来历,说到小老大托他把小象带回去,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小象又来到了小兔子家。现在,南昌说,你也可以把小象带走——他点了点嘉宝手心里的小象,不期然触碰到嘉宝的手,两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