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豆棚篱落野花妖(2)
点,往县招待所去。这是县城惟一的招待所,母亲要住就只能住这里。招待所位于东西向水泥路的南端,房屋倒越见齐整,原来是一些机关样的院落。未到跟前,远远地,就看见母亲弯腰与一挑担人说话。一眼便可看出,这是个外面来的女人。近两年没见母亲,此时且出现在这偏远的内地小城,可郁晓秋并不感觉突然,甚至也没太大的激动。母亲没变样,依然是齐齐梳往耳后的不分路的短发,蓝卡其小方领插袋两用衫,手里夹一支香烟。她走到跟前,母亲已和挑担人交割完生意,她嘴里衔了烟,两只平摊的手上,各放了两个熟透的大红柿子。见郁晓秋走来,下巴一歪,示意她接一只手上的柿子。郁晓秋接过去,母亲空出手拿下嘴边的烟,说:一角钱四个,差不多白吃。母女俩朝招待所院落里走,两人都像是昨日才见过一样,毫没有别情离绪。
进到房间,先相对坐了吃柿子,个大汁饱,沁凉蜜甜。只听房间里都是呼啦啦的吸吮声,根本顾不上说话。吃罢,洗了手嘴,方才坐定。母亲说了来意,郁晓秋满心狐疑,只觉不可能,可也知道,母亲只要说行,就一定行。所以并不辩驳,只由了母亲去做。母亲所做所行,归结起来,其实只一件事,就是请客。她在渡船上,便结识了县“五七”工作办公室里一名干部,是从上海下放来的,都是上海人,很快就搭上了话,话题是从船上供应的面条开始的。母亲很奇怪这一角二分一碗的面条,既无油亦无盐,直接从清水里下了捞起,如何能卖出来。她很有觉悟地批评说:这是对贫下中农的态度问题。那名上海干部笑道:贫下中农才吃不起这面条呢!这名干部挺年轻,不到三十岁,姓孙,是上海出版系统的下放干部,与母亲可说是大同行,都算文化口的。所以,不一会儿就成了熟人。母亲口口声声喊人家小孙,倚老卖老。那小孙看她派头,觉着有些来历的,于是心甘情愿当杂役。下船时,母亲的行李,几乎全部到了小孙身上,又由小孙领到招待所住下。此后的宴请,都是小孙定的人选,出面去请,自然也场场都到。“五七”办公室专为下乡知识青年成立,至此也有三四年光景,对县里几级权力机构早摸得很熟,尤其是有关知识青年的政策条例,知道如何使用与操作。所以,小孙就懂得该请谁不该请谁。这些人呢,虽然也当“五七”办公室是个摆设,与民生民计无甚相关,但因是在上山下乡运动的风潮上,所以,面上都很尊重。来请的且是上海知青的家长,情理就说得过去,内里又多少有着对上海客人的好奇,凡请下的,个个都到齐。开始两场,是在饭馆开宴。县城最好的饭馆,最昂贵的菜,不过是炒腰花和炒猪心,有一次,是小孙自带一只老母鸡,早上送过去让厨房炖汤。后来,饭桌上一位主任建议,可到县委小餐厅来请,价格还给优惠,于是,宴席便转移地方,进了县委大院。饭菜未必会好到哪里去,可身份不同了呀!其中有一顿是专请郁晓秋所在公社的干部,公社干部进到里面,个个表情肃穆。除了吃饭,还送礼,送的是真丝衣料,巧克力,听装饼干,摆出来花花绿绿,闪闪烁烁一桌面,繁华的上海似乎到了眼前。其实,却是不大实惠的。有口直的,会脱口说:这么破费,不如肥皂毛巾的用得上。母亲立即说:一句话,你家的肥皂毛巾我包!大家都不曾想到上海女人会如此豪放,不下于一个男人,对她颇有好感,个个向她拍胸脯。不出一周,上下便打点完毕。临走时,母亲从旅行包里掏出最后三条牡丹牌香烟,是专为小孙留的。又从手腕上抹下自己的英纳格手表,拍在小孙手心里。这个动作就不单是还情,还像母亲对儿子。小孙要推,她便说:你手上那是个什么表,无名无姓,戴了不如不戴。小孙只得收了。一周来,他对这个女人竟有些依恋。郁晓秋前一日就搭公社干部的车回了生产队,是他把她母亲送上轮船。来时满满的行李,走时亦是满,装的是花生,黄豆,芝麻,土豆和小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