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插髻烨烨牵牛花(2)
那些背对背睡一张床的夜晚。姐姐其实非常寂寞,郁晓秋甚至认为姐姐生活得还不如自己,虽然自己恋爱惨遭失败。她想起小时候,姐姐去认她父亲的情景,父母兀自激烈地争辩,她被忘在一旁,踩着甬道边沿的花砖,两手张开,双脚走成一条线。这天夜里,姐姐去世了,姐夫哭也哭不动了,一头栽倒,接下来就是抢救他了。混乱中过去一周时间,那新生的男婴在婴儿房里,没人想起他来,全是由护士喂养着。这时,到了该出院的时候,大人的事却还没消停,结果是由郁晓秋领回家去的。
母亲在提篮桥监狱,对了哥哥那一场大恸,似乎不止是替过去哭,也为后来哭过了。姐姐的事,她并没流多少眼泪。郁晓秋带回的那婴儿,她并不去抱,也不走近,只是看着。有几次,郁晓秋喂过他吃的,转身放下他在床上,发现母亲正从背后看着婴儿,此时则把眼光移开。她的眼光很奇怪,带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不明白这个叽叽哇哇的小东西究竟从哪里来。过了一周,郁晓秋将婴儿送去他祖父母家,姐夫已经走了,临走都没想起看一眼儿子。他心里恐怕是恨他的,恨有了他才没了他妈妈。郁晓秋把婴儿交给他祖父母,交代了吃睡的习惯,放下提来的一大包尿布、奶瓶,走了。回到家,母亲见她空了手,劈头问出一句:人呢?郁晓秋方才想起送走前并没有告诉过母亲,她以为母亲是不关心这件事的。不过,母亲问过一句亦不再提。下一日,郁晓秋又去姐夫家,将余下的婴儿乳品,衣裤鞋袜送去。当她接近婴儿时,婴儿竟像遇到熟人似地,朝她怀里一顶。郁晓秋心头一热,看着怀里的肉团,眉眼已可见出几道线,分明也是个人,有知觉的,不由搂了搂。自后,她每日吃过晚饭就跑去抱那婴儿,也与老人们替换替换手。他们都已年过六十,不是带孩子的年纪,可是又坚决不用保姆,是不想让外人分享他们的骨肉之亲。于是,郁晓秋便成了惟一和重要的援手。她每次去,坐也不坐,立时将积下的一盆尿布洗净晾好。倘是雨天,再将半干的尿布熨干,叠齐。再又哄婴儿一时,让他入睡。厂礼拜的一日,她一早就来,路上买了当日的菜,趁婴儿上午一小伏觉,拣菜洗菜淘米。冲好的奶粉温在热水里,那边人一醒,未哭出声,奶头已将嘴堵上。老人借此可歇上一日,还有郁晓秋一起吃午饭和晚饭。这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家中,有了一个壮年人的走动,方才不显得孤寡惨淡。有的礼拜日,是前一晚郁晓秋就把婴儿带回家,与她同睡一夜。她母亲依然不沾手,只是看。看的神情很专注,那婴儿就怕她,只要郁晓秋,方一离开,就哭。婴儿的哭声很嘹亮,吹哨子一般,郁晓秋就哄。说好话不行,还要唱,家中亦变得喧哗。就这样,郁晓秋和这个婴儿,也是她的外甥,在两个忧伤的家庭来往着,传送一些儿热闹。
因不是喂母乳,婴儿特别容易得病,前几个月尚好些,有胎里带出的抵抗力,几个月后就几乎平均每两周必发一次烧。两个老人真是照应不过来,有时郁晓秋上着班,电话打进工场间,把她叫走。有一日,孩子的祖母与她商量,能不能请长假带这孩子,工资由他们给付,口气有些像在洽谈保姆。郁晓秋自然回绝了,说自己会经常来。孩子的祖母立即说了一句:你不要多心,我们是将你当自己的女儿。郁晓秋很少听这样表达感情的话,不由对这个表面厉害的宁波老太心软。后来,她又对郁晓秋说过此类的话,是这样说:我们倒没把你姐姐当作自己女儿过。说出口又惶恐起来,觉着不妥。郁晓秋只觉着老人可怜,渐渐也多少有些生情。他们是待郁晓秋好的老人,不是那种至亲的随意的好,但惟其不是随意的,才是小心与温和,没有一丁点伤害。有一回,婴儿是在郁晓秋家过夜时骤起高烧,郁晓秋抱他去地段医院。急诊医生看了郁晓秋,怔一下,不由多看几眼,然后问:你认得我吗?郁晓秋也一怔,却是不认得。那人笑了说: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