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许仙不知看人抑看雨。
素贞竟然娇羞柔弱地,别过脸去。
他得不到落实答案。
有点依依。
素贞指指那伞。我装作看不到。
到了清波门岸上,他撑起那伞,见我俩衣衫尽湿,孤苦无依难于上路,终鼓起无穷勇气:“姑娘,这伞借予——”
我即接过:“哎,这伞相公明日来取回好了,谢谢!”——这才算有点眉目。
姊妹俩合打一伞,正欲袅袅没入雨雾中。许仙有点腼腆:“姑娘好走。”
不。素贞回首:
“相公,你晓得往哪儿取伞?”
“我还不晓得。”
“我家住箭桥双茶坊巷口,寓外有小红门,上书‘白寓’——许相公,明日你可准到么?”
“不管晴雨,准到。”
“风雨不改?”
“是。”
于是我俩又在他的恭送下,合打一伞,施展那袅袅的身段。两条蛇,要走得多好看便有多好看。一瞥她二人,眼神间纠缠不清,几乎没结成情茧。
我肯定这小子今夜里睡不安宁,睡梦中,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金鸡一叫,才把他自南柯一梦惊醒。
我也在疑惑。听说世间的男人,都是叫女人伤心的同类。惟眼前一个,有什么能力叫女人伤心?
素贞的眼光,一矢中的。虽是落魄人,但却有绵绵意呀……
结果睡不安宁的,除了二人,还有我。
第二天清晨,素贞已把这荒宅布置妥当。箭桥双茶坊巷口的一所楼房,进来是个粉红嫩绿的大荷池,两扇大门,中间四扇看街槅子眼,当中挂顶细密朱红帘子,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画——也不知自哪里偷来的便是。而她自己,端了龙井茶,呆望杯中嫩叶成朵,一旗一枪,浮沉不稳。
“你算定了他会来?”我问。
“当然,他说风雨不改。”
“你真有信心?”我故意,“要是他不来,怎办?”
“一定会来的。”
稍顿,她又道:
“你去看看荷池小路那边打扫好了没有?酒菜准备好了没有?”
哎呀,我那么困,卷住横梁,刚打个呵欠,空中有只苍蝇,自投罗网,长舌一伸,先来个小点。吃过苍蝇,一得意,翻翻白眼,尖锐的长牙又露出来。
“你要控制自己!”素贞教训道,“做人有做人的规矩,别坏我好事!”
算了算了,我惟有往下一纵,脚踏实地。
“一切都好了。他不来,我们自己吃!”我喃喃,“我是他,我就不来。哪有这么现成的便宜可捡?他不来,不过损失一把伞,值多少?来了,得损失一生。”
“难道我不也是一生吗?婚姻非同小可,人间有所谓生死相许,谁只着眼一天半天,一年半载?我和他有缘呀!”
“哦?”我取笑,“不是色相吗?他长得不英俊,你肯要?”
被说中了吧?
说完撇撇嘴,跑到门外。
这小小巷子,行人往来不绝。太阳的光,又照到花架上了。我看不起素贞那过分的相思,真没种,才不过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可靠吗?我不以为然。
无意识地站在门外,不做什么,其实正做着什么——
眼睛如一张深网,撒向小巷极目处,是的,行人往来不绝。
我想,这样的生涯,多烦闷,只因为男人的一句诺言,便苦苦守候,心中还念记他的轻颦浅笑,三言两语,手挥目送。
一直地等,一直地等。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涯!
眼中依旧不见他的影子。只有行人往来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