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来无人路过,只是我的阴影。
我心中的阴影跑到我身后,来冷观所进行的勾当。
我豁出去了。谁管结局呢?结局在我预料之中——
我就是那针,我的心眼,比针眼更小。但,我比针更尖利。
小心翼翼地,将七根绣花针,一一扎进灿白蛇皮的七寸处,因囿不可动弹。
试一试,没有差池,肯定奏效。
这便是素贞的枷锁。
一切,都只为风月情浓,逼令我出此辣手。势不两立。
布置一切,正欲窜至后山避难去。濒行,还听得素贞在向许仙叮咛:
“……记着了:一件,不要去方丈处;二件,不要与和尚说话;三件,去了就回。要是来得迟,我便来寻你的!”
许仙已换过新鲜衣服鞋袜,袖了香盒,预备出门。
三人各怀鬼胎。
我暗自好笑。我们全都互不信任,但又装作亲热和谐。事情怎的演变成如此局面?真不明白。
后来,我便躲进深洞里去。这真是别有洞天,外界的盛夏,端阳的热气,一一不能侵扰,我安心地睡一个清凉的午觉。遍体舒畅。外面有咚咚的锣鼓乐声,扰攘半天;民间赛龙撒粽,煞有介事地,又过了五月五。
时辰过了,我安全了。
省起布置好的,便施施然回去收拾。
一切应该在我意料之中——
素贞被许仙半诱半哄半逼半劝,喝了我类至惧的雄黄酒,加上骄阳盛气,一定无法抵挡,毒热攻心,像一把利剪,从咽喉直剪至肚子去,嚓嚓地剪,撕心裂肺,穿肠破肚。
素贞一定痛苦难当,歪歪倒倒,六神无主,她往床上一躺,立时化为原形。蛇皮七寸处,早被我七根绣花针扎住了,蛇头不能游,蛇尾不能摆,浑身乏力,且又正中要害,即使勉定心神,也不能回复人形,去把那针剔开。
我设想得很周到,这样一来,许仙怕不被这毕露的原形吓呆了,怎么肯再与素贞厮守下去?他一定逃之夭夭,头也不回。
是的,不过是一条蛇,竟欲与人鹣鲽情浓生死相许?未免痴心妄想了。我不能,她也不能。拆散了,让一切还原吧。
事实上,当我一踏足房间,便见到这大白蟒动弹不得的狼狈相,瞪着铜铃大的蛇眼,昂首吐信,拼命挣扎。她自然不知道为什么所锁,我心里有数。
当下帮她把七寸处的绣花针一一拔掉,素贞恢复自由,忙变回人形,不住喘气。
我假作追问:
“怎么了?没事吧?许仙呢?相公被你吓跑了?”
她还未作答,我已安慰:
“让他跑掉吧。这种人,还说一生一世爱你?一见你现出原形,便抱头鼠窜,可见是虚情假意。”
我把素贞的乱发拨好。是的,天地间又只剩下我俩了——
不料素贞向房间另一端颤颤一指,那里躺着一个人。
他笔直躺着,手中还牵扯着半幅纱帘,想是受惊吓过度,要抓些东西来持定,又把它扯断了。四周一片颓乱,劫后灾场。他躺着,不动。
我赶快过去,伸手一探鼻端,不,再探,一点气息也没有!手上没有脉搏,身体没有温暖,什么都没有了!他连命也没有了。
始料不及!
我把他害死了?我间接把他害死了?
忽然间无比空虚。这个细致的多情的美少年,如画的眉目变成一张终于化为乌有的人皮。我摇撼他,素贞摇撼他,他一句话语也出不得口了。
——我从没打算要他死的。他做过什么坏事?
他不过怀疑,难道他没这权利?我原谅他,怀念他,或者,我不承认,某一天,我是多么地爱他。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