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二年·春·上海
于“弃”。在他的字典中,并无“撬墙脚”这码事,他自己早早不要了。
“不,”段娉婷只不动声色地笑,“我还要把戏看完呢。”
“真肯看到散戏?”金先生又不动声色地笑。
“当然,戏还得演下去。难道上座不好,要跳黄浦去不成?”
“黄浦也不是人人可跳的。外来的就不许跳了。哈哈哈!”
她看他一眼:“天无绝人之路的。我就从来没兴趣。跳黄浦?开玩笑!”
金啸风抽一口雪茄,你完全不知道他的心,他道:“看戏,看戏。”
台上是台上。台上最骁勇善战的大将,也不过在他掌心翻筋斗。他怎么护花?他连自己也护不了。她怎么放心?他连自己也护不了。
段娉婷是“不肯”走,还是“不敢”走?金啸风只是十分明白:一个女人,他已得了她,她就不能再在他跟前那么骄矜自持了。若得不了她,她也保不定自己什么时候被弃——到底,真奇怪,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天长地久。他眼前闪过一张脸,小小的,白瓜子仁儿的,忽地,措手不及,她在上面划了一个鲜血斑斓的十字……
金啸风心底无限屈辱,他总是得不到任何一个女人对他天长地久。
所以早早地表示不要了。
即使不要,也不肯便宜任何人。
他冷嘿一声:“上海这码头,他倒是要也不要?”
段娉婷一直维持着优美的坐姿,直看到这夜戏散了。
第一晚、第二晚、第三晚。唐怀玉坚持地不欺场,打落门牙和血吞,他是冤枉的,却会沦落如草莽。他多么幼稚,简直是负气。
班上的,人人自危。一点点的艳屑,给唱扬出去。都知道“海上闻人”,虽没什么高官显爵,但各界还是卖他们的账,看他们的颜色办事,尤其在租界里。而且上海这么大,此般人物的总数,至多不超过二十。怀玉惹不起。洪班主央怀玉去烧香道歉,拜个师。免得耗子进了笼,六面没出路。
唐怀玉坐在后台的厢位中,虽然他从来就傲慢如一片青石,眼光总是平视或俯瞰。曾几何时,于同一位子上,他赢来不少扔在身上令得微疼的重礼。如今这一份礼也真是“重”。他紧锁牙关的嘴,一撇,似乎也在掩盖自己的不安,不过还是硬:
“蒙他瞧得起,方才应付得那么费劲。我哪有什么?”
班主劝:
“你忍了一时之气,便消了他一生之气。过了海是神仙。哎,你不去,我这班上怎么办?别说上海,就是往后的码头……”
李盛天为了大局着想,只得叱责他:
“怀玉你就爱论自己有。他譬你高呢,凭什么惹毛了人家金先生?你是鞋上绣凤凰,能走不能飞。且他让你走,你才能走。”
末了无奈逼他:
“你去递上个门生帖子!”
怀玉气得握拳透爪。
也不是他招的,是她惹他的,倒要自己赔上了自尊。都不明白上海是怎么的一个圈套。他扑地跪在李盛天跟前。
“师父,我已经有师父了。我不去!不要逼我!”
大伙来哄他:
“但凡往高处瞧,做个样子吧,难道他真有工夫来调教不成?”
李盛天知他为难:
“不是为你我,是为大伙儿去一趟。他们讲新式的,不随那老八板儿旧例子。不过是个招呼。”
金公馆。
大厅中央放着一张披着绣花红缎椅帔的太师椅,两旁高烧红烛,金啸风由几个大徒弟簇拥着就座了。
先引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银行大买办,余先生父亲是银行的大股东,肃然向上作了长揖,而且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响头,然后再向两旁的大师兄们深深地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