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幻觉又一闪现——他竟一身黑色快衣,缠腰带,穿油靴,手提梢棒。迈着大步,头也不回。瞬即失去踪影。
她目瞪口呆。
他究竟是什么人?
“武龙同志,武龙同志,你要加油呀!”
武龙在场中驰骋着。
他特别地高大,特别地威猛。一件红背心贴在身上,肌肉都破衣而出,身体裸露的部分,闪射出铜的光泽,即使在没有太阳的室内,那光泽还是反映在单玉莲的瞳孔中。
他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有力。篮球仿佛黏贴在手上,一路带,一路交,最后还是靠他投中了篮。球飕地直冲下地,又往上一跳,一下两下三下,都弹动在她心上。
笑的时候,他竟有一口大大的白牙。
如同轻装的骑兵,骑着隐形的马,沙场上,一个英雄。
他的红背心,写上“红星”。
她仍然盯着他的背影。粗硬的短发在他脖子上又如黑马的鬃。他的英挺不同凡响。世上除了他,没有人打篮球打得那么好了。
工人文化宫内,正举行的这场篮球比赛,“红星”队对“造反”队。
与会的都是劳动工人。跃进鞋厂的同志们都来了,为“红星”队主将打气。
他们活学活用一切口号,带着笑,在旁当啦啦队:
“红星红星,掏出干革命的红心!”
一个四十来岁、在楦鞋部门天天看守焗柜的同志,嘴角叼着香烟屁股,舍不得丢掉。一见敌方入了一球,马上吐一口浓痰,便紧张地喊: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其他的人都和应:
“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为此,“红星”队在最后的几个回合,积分超前,胜了“造反”队。
武龙英姿勃发地,用“祝君早安”的毛巾擦着脸。车间的几个女工,一个给他水,一个给他一包点心,是一种青绿色的东西。青团,以青菜熬水加糯米粉,团成一巨型丸子。
“什么馅儿?”武龙接过,随便一问。
她赶忙回答:
“猪油芝麻。”
生怕他不吃。直盯着他。武龙拈起油汪汪的一个,两口噬掉之。她方才放心。
单玉莲但见此情此景,便离开球场了。
她在工人文化宫徜徉一阵,几番趑趄,倒是没有回去。
赛事完了,一干人等都擦着汗,各自取了自行车回家。精力发泄了,他们都没工夫发展男女私情——也许,是没遇上。
单玉莲在门边,等着他出来。
她见到他神气傲慢地出来了。那件红色的小背心,猛地映入眼帘,那么快,出现了!她在急逼中,把手中拎了很久很久的一双白球鞋——那是厂里的制成品,举到他跟前。
“送给你!”
武龙一看,她的一根手指头,包扎了碎布,是受伤的手。再看,再想,呀,是她。
这才看清楚是一个怎么样的少女。明净透白的脸蛋,妩媚的眼睛,悄悄地睨住他,双眉略成八字,上唇薄下唇胖,像是随时准备被亲吻一下,她也不会闪避。武龙把头一摇,企图把这感觉给摇走了。
即使她穿得那么宽大朴实,平平无奇,他还是知道里头有个柔软的身子有颗柔软的心。
她腼腆地一笑。有点心慌,若他不要,她该怎么下台?
武龙迟疑一下,敌不过这种诱惑,他伸出一双大手,把白球鞋接过。
她等待他接过,好像等了很久。时间过得特别慢。
“谢谢!”
夕阳西下,人面渐黯。
单玉莲很开心,日子陡地充实了。远近都漾着歌:“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