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自然爱听私隐,便喝令:
“单玉莲,你自己交待!”
她乍闻前尘往事又被重提,心如刀割。
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我?
眼泪断线地滚下来,羞怒不可忍。我得自辩呀!她提高了嗓子:
“不不不,我没有。我是反抗的,他迫我!我没有,我不是淫妇!”
黝黯中,人鬼不分的群众中有个女人跳出来,用力扯她的头发——看不清她是谁,也许是坐在隔壁车间的同志,也曾聊上三言两语。此际,不分敌我,都要努力斗她了。
“你不干不净的什么东西!”
“是呀,脸皮比鞋底还厚。平日也爱勾引男人!”
扯头发的是真扯,一下子扯断一绺。戳脸皮的也真戳,她指甲盖子多尖呀,一戳就一道口子了。单玉莲抑压不住:
“你们真要改造我,我口服心服。要翻旧账,那不是我的错!我心里也苦!”
她失去理性,就冲向武龙的身畔,凄厉地求他:
“武龙同志你得交待!我不过送你一双球鞋!你要救我!”
领导见场面混乱,马上命令:
“你,出来儆醒她!”
武龙迟疑了。“儆醒”?
群众大叫:
“打呀!打呀!”
领导直视着他:
“你不打,就给我们跪下!奸夫淫妇一起斗!你是不是忠于党?”
无辜的武龙,被逼迫着。咬咬牙,上前打了单玉莲几记耳光。为怕自己心软,出手十分地重——基于神圣的革命的大道理。
单玉莲惊愕地歪着受创的脸,不,那感觉是剜心的。
她含恨地闭着目,不肯再看他一眼了。为什么?她不过是喜欢他吧。换来一场极大的羞辱,尊严委地。她的心又疼了。浑身哆嗦着。
是不是前生欠他的呢?莫非今生要当众偿还?她简直恨透了。什么都听不见。下一个我们要揭发的坏分子是……再下一个是……
单玉莲只觉耳朵里万声轰鸣。
如果再见到他,她要他还!
那会儿,一群拥有各式罪名的坏分子,就像演员一样,不用上班了,光是“赶场”,从这个体育场赶到那个电影院,再赶到工厂,再赶到学校,于团体中“巡回演出”,以示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
每次开大会,都给押上来,念罪状,再念判决,阵势用以吓唬老实的百姓们——谁都不敢胡乱地谈对象,搅关系。男女之间交谈,没掺上几句语录,往往很危险。
到了最后,单玉莲与坏分子们,被赶上一辆大货车上去。
她随身的行李,有个网袋,网罗住杂物:一个搪瓷漱口盅、一个用来盛开水的玻璃瓶,还有一些衣物。他们的最终命运是下放至乡间劳动改造。
单玉莲别无选择地,与一群出身迥异但命运相同的人一起上路。命运。
大家因近日“交待”得多,静下来时,谁也不想说话。
远处出现一个人。
他手中拎着一个包包,是粗糙的黄纸,包着三个馒头,馒头不知是发自内心,抑或外表污染,也是微黄色的。
武龙走近了。
他原来想把这三个馒头递给单玉莲的。这并不代表什么,在大时代中,个人的私心是大海中一个微小的泡沫,谁都不知道明天。
但是他想她——也不是想她,是想着这般的来龙去脉,神秘而又仓皇,不管他如今有什么打算,他俩都得活下去。马上,二人便咫尺天涯了。中国那么大……
在她的灵魂深处,一直期待意外发生。但是,她自眼角瞥到他走近,自己反而特别地寂寞,太渺茫了。是因为他,才这般地绝望。
他拎着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