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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个人,如同来自遥远国度的魂魄依附了她,抑或,她依附了它。

    他清醒了。

    奋力拉开车门,决绝地下了车,头也不回——他不敢回头,只怕难以自拔。是什么力量把他拔走,他都不知道。

    单玉莲目送着这男人畏罪潜逃。

    他三番四次地遗弃她。

    是根本无缘么?

    费尽千般心思,她都得不到他。永远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令他“前进”。那是什么?

    她恨得牙痒痒。

    茫然推开车门,不知身在何方。寒风梳栉她的头发,一绺飞掠过脸庞,她在咬牙之际,把那绺头发给咬住了。

    恨!

    忽地,听得一阵熟悉的浪笑声。她循声望过去。

    那也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失意的女人,站在大城岔路上。开始有一种很强烈的矛盾。

    我要走。我要追上去。我要走。我要追上去。我要走。我要追上去。

    她没有哭,只是双目无端地湿濡了。她怕,但又很兴奋。

    她的心被搅弄得乱作一团。她把手伸向心中,企图抽出一根丝,抽出来,人就被扯过去了。

    那个背影,为一群女人簇拥着,浪笑着,进了一间的士高。

    “唉!”

    单玉莲无力细想。

    一旦细想,因缘总是魔。她也无力回头。

    脚踏着碎步,款款地上前。是她的脚,引领她走着一条可知或不可知之间的路。

    一推门,她便眼花缭乱——

    但见:一丈五高花桩,四围下山棚热闹。最高处一只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一支起火,万度寒光,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皆烧着。说不尽人物风景,旦角戏文。

    烟火安放街心,谁人不来观看?

    单玉莲但见一盏盏的金灯,冲散满天繁星阵,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

    楼台殿阁,顷刻不见了。

    火灭烟消,尽成灰烬。

    音乐变得缓慢,摇曳,古人的脚步。

    激光过了。

    众人沉醉于世纪之末。

    听一派凤管鸾箫,见一簇翠围珠绕。可以醉,便任由他醉倒。银灯映照之下,无从计算而今是二十世纪最末的十年了。谁知道明天?谁寄望明天?穿好一点,吃好一点,得风流处且风流。是的,众人只凄惶地酣歌热舞,不问情由地纵声狂笑。

    “Miss,一位?要点什么?”

    侍者来招呼。

    单玉莲还没“回来”呀。她惑乱地道:

    “女儿红!”

    轮到那年轻人惑乱了:

    “什么红?Bloody Mary是吧?”

    单玉莲拎着那杯红色的怪味的液体,一人独醉。她在阁楼,放眼下望,舞池中,红男绿女都在忘我地狂欢。每个人都创出难度极高的扭动招式,闭着眼,离着魂。

    她觉得自己十分寂寞。

    她像八槅细巧果菜酒钟旁一根无人惦怜的牙箸儿。元宵灯市夜里路边一颗无人垂注的瓜子儿。淫器包中一条无人眷恋的药煮白绫带儿……空自在一角,艳羡他人的浓情。

    人人都是成双成对地快活,怎的自己缘薄分浅,连自尊也拾不起?便把酒都灌下了。

    无聊苦闷,只得把那链子,绕了又绕,缠了又缠——总要做点事,好打发这难熬的一晚呀。

    过得了今天,是否也过得了明天?

    猛一自恨,那长链,便飞也似的,脱手甩至楼下的舞池中去。

    长链的身子轻盈起来,在半空缓落如飘絮。连链子也不知道,它的前身是一根叉竿。叉竿的影儿忽在这半明半昧的鼓乐喧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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