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的事向文成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他正在世安堂等秀芝来找他诉委屈。秀芝踏进门来,坐进沙发掉起眼泪。向文成勉强笑着说:“此事不必上心。依我看,咱娘的絮叨话越多,她絮叨的那事就越不大。真要遇到大事,她就不絮叨了。你没见过她遇到大事什么样,我见过。那年我和娘从汉口回笨花,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娘一路无话。那才是遇上大事了呢。别看今天她说你下米多,明天你要真少下半升米,她准该说你下米少了,不信你就试试。”向文成的一番话使秀芝止住了眼泪,她轻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向文成劝住了秀芝,自己却琢磨起来。他寻思他娘今天的絮叨好象另有文章。大凡睁开眼就没好气的人都联系着晚上,晚上一个人的胡思乱想,一个人梦境的好坏,早晨都能带出来。直觉告诉向文成,昨晚同艾准是做了一个梦。秀芝见向文成只想事不说话,就说:“你不说话了,我怎么办呢。”向文成说:“还是快去给娘盛粥吧”。秀芝说:“盛稠的还是盛稀的?”向文成说:“这件事要你自己拿主意。”秀芝一面想着,出了世安堂又回到厨房。
厨房里,同艾不在了,想必已回到自己屋里。秀芝把粥锅搅了又搅,锅里的粥的确比往常要稠。她准备给同艾盛粥,盘算着是撇稀的还是捞稠的,末了她还是盛了结结实实一碗稠粥。她盛好粥,又给婆婆拨了一小碟香油拌的咸萝卜丝,再切上半个二八米窝窝,半个咸鸡蛋,一块酱豆腐,用个条盘端到了婆婆屋里。同艾的早饭大体如此。
秀芝把条盘放在方桌上,叫了一声娘说:“以后我再下米时经点心就是了,你快坐起来吃吧。”正在炕沿上坐着的同艾也觉出刚才自己的过分,连忙站起来说:“武备他娘,刚才我说的是过日子的道理,咱家也并不是真在意那几粒米。稀和稠也就是一把米的事,多一把米还能吃穷了咱家。可该省的时候省一把,也不为过吧。”同艾的话分明是在安慰秀芝了,秀芝把条盘里的早饭给婆婆摆在桌上,她看见同艾拿起筷子搅粥,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粥的稀稠一样。
同艾正就着小菜喝粥,西院传来吵闹声,这是向桂那一支。同艾和秀芝仔细听听,是向桂的大房聋扔子在骂,二房小妮儿在哭。
向家的老人鹏举过世后,按照村人的习惯,向桂和向喜分了家,向桂这支仍然住在原先的西院;向喜这支住东院。东院对西院的吵闹并不陌生。自从向桂把小妮儿明媒正娶娶到家中后,这种吵闹便没有断过。西院的居住格局是这样:向桂的大房扔子住东房,小妮儿住西房,向桂自己住正房。向桂摆出了一个不偏不倚的架式,当然他暗中热恋的还是小妮儿。而大房扔子却紧紧把守着小妮儿的门户不许向桂进门,她唯恐由于自己的耳聋晚上听不见声音,让向桂钻了空子,便常在小妮儿门口设下暗记:每天入夜时,扔子就抓两把柴草灰神不知鬼不晓地撒在小妮儿门口,待早晨她再去查看那灰上是否有向桂的足迹。如果有,一场暴烈的恶斗便开始了。这时大房扔子就会把二房小妮儿揪到院中,扔子眼前有时是个穿衣服的小妮儿,有时是个裸体的小妮儿。那扔子靠了自己的体态高大,能把小妮儿踩在脚下。她一手揪着小妮儿的头发不放,一条胳膊抡圆开来对小妮儿猛打。她手里或许是一根木棍,或许是赤着的空拳。这时的小妮儿多半是没有反抗地匍匐在地上任扔子猛打。若遇向桂在家,向桂当然就会从扔子的后方包抄过来将她摁住,替小妮儿作些还击,三个人顿时滚作一团,只滚得三个人都筋疲力尽时方才罢休。如果适逢向桂不在,扔子就会独占鳌头。今天向桂不在,一场恶战就失去了悬念。所以东院的同艾和秀芝便听见小妮儿的哭嚎格外凄惨,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在临死前绝望的惨叫。
同艾听着小妮儿的惨叫越来越剧烈,推开饭碗对秀芝说:“快看看去吧,你小婶子哭得都不是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