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向文成谈了甘子明被捕以后的线索,说目前甘子明还在警备队,还没有被转移到日军的弘部。弘部是日本宪兵的领导机关,八路军被捕后若被关押到那里,便是九死一生了。最后,尹率真又问及向喜的情况,他问向文成,向老先生的身体可好,在城里生活得如何,日本人找不找他的麻烦。向文成说:“我父亲的事只有一个人最清楚,就是本村的甘运来,先前他是我父亲的副官。我父亲入粪厂以后,只见甘运来一个人。甘运来从城里不断带消息回来,说他身体好,吃得饱,粪厂的生意也还过得去。你问到日本人找不找他的麻烦,是这样,日本刚进兆州时,三天两头请他出山,都遭到了我父亲的拒绝。后来他们也就不找了。可能他们也知道,在保定的时候就有一个叫小坂的日本人带着高凌的信请他出山,都遭到过他的拒绝。小坂何许人?在天津时是板垣征四郎的人,现在是保定警察署的长官,还领导着特高课。看来日本人对中国的旧军人有个政策,你不惹他,他也不轻易动你。这就是我父亲能在日本人眼皮底下生存的原因吧。”
尹率真离开世安堂后,又来到大西屋跟前。他看着被烧焦的大西屋问向文成,问他还准备不准备把大西屋重新盖起来,说大西屋是为抗日立过功的。向文成说:“等以后吧,抗战总有胜利的那一天。到时候,咱们庆祝完胜利再盖大西屋。不扩大不缩小还照原样,起名就叫个大西屋博物馆。把从前的课桌、油灯、手术台一律复原。好在黑板还是原物,我打算把黑板上的解剖图和拉丁文保存好。”
这次日本人来笨花,烧了向家的大西屋,烧了向家的草跺,还抢走了向家的粮食和花。大车和牲口倒保存了下来。向家跟医院转移时,一家人就坐在这挂“粗车”上,群山赶车,把两个牲口都套上。向家的细车许久不用了,战乱的年代太招摇。细车被扔在院里的一个角落,常年风吹日晒,漆皮剥落着,车上的饰件也锈迹斑斑。
群山在院里套车,今天他要和同艾一起进城去裕逢厚。群山初来向家时,尚是个青年,日月荏苒,现在也四十开外了。四十开外的群山是孝河以南的人,身边无儿无女,只有一个不壮实的媳妇在家。群山常年住在向家,几乎成了向家的人,一个人支撑着向家所有的农事。长工们分“大活”“二活”,大活和二活是有着严格分工的:大活使牲口、耕地、摇耧拿苗。二活喂牲口、看水、扫院子、挑水。群山在向家把大活和二活的劳作集于一身。从前向喜就喜欢群山,现在同艾和秀芝都喜欢群山。她们都明白,有了群山支撑向家的农事,向家人才有了各自的“天地”。有一次取灯和向文成讨论起少了群山的向家当是何等状况,两人作了许多假设,都是些不乐观的假设。有一次农忙时群山媳妇病了,群山回家半个月,向家就像塌了天,水车不转了,禾苗旱死了,牲口也病了。这时同艾就没好气地埋怨起儿子向文成,嫌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说药横竖是不能当粮食吃。向文成就说:“娘,你别埋怨我了,我赶紧去给你请群山吧。”他把“叫”说成“请”。群山被向文成请回来了,同艾才停止了对向文成的絮叨。
今天,群山只在粗车上套了一匹瘦骡子,又胡乱在车上撒了几把乱草败叶,尽量不叫这车显出主人的身份。同艾在一旁就偷着乐,她是乐群山的聪明。从前她出门去元氏上火车,群山也是把车马打整了又打整,把车轮、车辕擦了又擦,把车帏扫了又扫,连自己手中的鞭子也是仔细挑选。今天群山往车上撒烂草也是一种打整吧,同艾想。
两人说话答理儿来到兆州城东门,果然群山对车的“打整”奏了效。两个日本兵正对一辆花枝招展的细车进行盘查,而对群山的粗车只扫了一眼就放他们进了城。
同艾坐着粗车在城里的街上走,进了东门是东街,路还是从前的路,街还是从前的街,但这路和街已失去了往日的热闹,